从临津返回清州的路上,赵晓颖一直很沉默。她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新绿的群山、整齐的农田、偶尔掠过的崭新村落。与来时不同,此刻她的眼神里少了那份近乡情怯的忐忑,多了几分深沉的思量。
陆文渊专注地开着车,没有播放音乐,也没有试图打破这份沉默。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次“故地重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纷繁思绪。
车子驶入高速服务区稍作休息。两人下车走了走,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却也让头脑更加清醒。买了两杯热咖啡,回到车上,暖意重新包裹住他们。
赵晓颖捧着温热的纸杯,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经过沉淀的平静:“文渊,这几天,我好像把过去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
陆文渊侧过头,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站在临津那片彻底变了样的土地上,”赵晓颖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很多我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变得异常清晰。我想起了刚毕业分配到县报社时的兴奋和懵懂,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意气,觉得手里的笔能改变世界。”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和杨大哥他们一起跑新闻,调查矿难瞒报,揭露基层乱象,被人威胁、被领导训斥,都只觉得是‘成长的烦恼’,甚至有种悲壮的自我感动。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其实并不真正懂得,我们触碰到的,是怎样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其背后又隐藏着多么巨大的风险和黑暗。”
她的语气低沉下来:“直到杨大哥出事……那一刻,所有虚幻的悲壮感都被击得粉碎。那不再是新闻稿里的故事,而是活生生的、冰冷的死亡。我这才真正明白,我们面对的,是能吞噬生命的漩涡。那种恐惧、愤怒和无助……现在想起来,心口还是发紧。”
陆文渊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杯子的手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后来,就是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赵晓颖继续说着,语速很慢,像是在梳理着记忆的线头,“证据的争夺,生死的逃亡,各方的博弈,最终的清算……一幕幕,像电影一样。我有时候会想,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敢那样一路追查下去?现在让我重新选择,我可能都会佩服当时的自己。”
她顿了顿,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恰如那段岁月。“再后来,就是漫长的重建。清州的,临津的,还有我自己的。看着胡三强、刘明维他们一个个倒下,看着新的制度建立起来,看着伤痕累累的城市慢慢愈合、焕发新生……这个过程,很慢,很艰难,但每一步,都让人觉得,所有的付出和牺牲,是值得的。”
她的目光转向陆文渊,带着深深的暖意和庆幸:“然后,就是遇到了你,文渊。在我最漂泊无依、对人性充满怀疑的时候,你像一座沉稳的山,给了我理解和支撑,给了我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我们结婚,过日子,讨论工作,操心柴米油盐……这种平凡琐碎的幸福,对于经历过风暴的我来说,珍贵得如同奇迹。”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万千感慨都倾吐出来:“短短几年,我从一个满怀理想主义的学生记者,到亲历生死考验的调查记者,再到如今……算是能更理性、更宏观地观察和记录这个时代变迁的记录者。这其间的跌宕起伏,酸甜苦辣,真的……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