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强要烟的那个瞬间,对于监控室内所有关注这场审讯的人来说,无异于漫长黑夜中瞥见的第一缕曙光。那不仅仅是对尼古丁的渴求,更是一种心理防线崩塌、准备妥协的信号。
然而,经验丰富的周洪斌和白瑾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像胡三强这样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十年、深谙审讯与反审讯之道的老狐狸,即便在压力下选择开口,也绝不会轻易和盘托出。他必然会有所保留,会试探,会避重就轻,甚至会故意抛出一些真假难辨的信息来混淆视听。
真正的心理攻坚战,在他说出“我说”这两个字之后,才正式拉开序幕。
周洪斌将点燃的烟递到胡三强嘴边,并没有急于追问。他退回座位,重新拿起保温杯,恢复了那种不急不躁的神态,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老朋友整理思绪。白瑾则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轻轻点着,目光平静地落在胡三强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胡三强贪婪地吸吮着香烟,烟雾吸入肺腑,似乎给了他一丝虚假的慰藉和思考的时间。一支烟很快燃尽,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周洪斌没有说话,只是又递过去一支,并帮他点燃。
第二支烟抽到一半,胡三强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周洪斌,又看了看白瑾,嘶哑地开口:“富民路的项目,是刘明维副市长牵头,张克勤具体操办的。他们让我用长路集团的名义中标,实际成本不到预算的一半,剩下的钱……我们分了。”
他说的这些,其实是专案组已经掌握的情况,属于“投石问路”,试探警方的底线和已知信息范围。
周洪斌不动声色,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兴奋。
白瑾则淡淡开口,直接点破:“胡三强,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说说我们不知道的。比如,观测站那条通道,是谁提议修建的?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些人使用过?最近一次大规模的资金通过那个渠道转移,是在什么时候,金额多少,接收方是谁?”
一连串具体而尖锐的问题,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直接绕开了胡三强试图设置的缓冲带,直刺核心。
胡三强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闪烁,避开了白瑾的目光,含糊道:“通道……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我们只是……稍微改造了一下。用过的人不多,都是些信得过的兄弟。资金……资金往来很复杂,我也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了?”周洪斌忽然笑了,那笑容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胡三强,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还是在侮辱我们的专业能力?一个能掌控清州大半地下资金流向的人,会记不清通过秘密渠道转移的、动辄千万级别的资金?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他拿起遥控器,显示屏上再次出现画面,这次是技术部门从观测站残存硬盘中恢复的部分加密账目截图,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笔巨额资金的流出时间和大致流向,其中一笔两千万的款项流出时间,恰好与魏长明妻弟离岸公司收到一笔不明资金的时间高度吻合。
胡三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查到了!
“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白瑾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不过,你要想清楚,是我们‘帮’你回忆起来,还是你自己主动说出来,这其中的区别,关系到你的立功表现到底能有多大。”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胡三强的眼睛:“胡三强,你是个生意人,应该懂得计算利弊。你现在已经开口了,就等于上了我们的船。这条船是能带你靠岸,还是中途把你扔下海,取决于你提供了多少有价值的‘船票’。你交代的,是我们已经掌握的,那这张船票就一文不值。你交代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是关键的核心,那这张船票才能让你在审判的时候,得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核心……”胡三强喃喃自语,眼神中挣扎更甚。他当然知道什么是核心,那就是“老板”的身份,以及他们这个利益共同体最深层、最见不得光的秘密。但那也是他最不敢触碰的禁区!
“你在害怕。”白瑾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性,“你害怕‘老板’的报复,甚至超过了对法律的恐惧。这说明,‘老板’在你心里,是一个比国家机器更可怕的存在。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恐惧?”
胡三强猛地摇头,脸上露出近乎惊恐的神色:“不……我不能说……说了我儿子就完了!他们真的会杀了他!”
儿子!
白瑾和周洪斌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精光!找到了!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胡三强最坚固的心理防线背后,那最脆弱的一环!他对儿子安危的极度担忧,甚至超过了对自身命运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