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停职检查的决定,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李正峰牢牢地钉在了“问题干部”的耻辱柱上。这不仅仅是一纸文件,更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在清州这个暗流汹涌的官场中,引发了剧烈的连锁反应。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在这段时间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正峰搬离局长办公室,暂居专案组宿舍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初几天,还有几个关系密切的老同事、老部下偷偷打电话来,表达关切和愤慨,言语中充满了信任与支持。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市局内部由马卫国主导的“整风”和“统一思想”运动不断加码,这种声音迅速变得稀疏,直至最后,几乎完全沉寂。
他的手机变得异常安静,以往响个不停的电话和短信,如今像是同时约好了一般,集体失声。偶尔有电话进来,也多半是响一声就挂断,或是某些不显示号码的未知来电,带着试探与窥探的意味。
甚至连他曾经视为左膀右臂、一手提拔起来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雷兵,在请假回老家之后,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只言片语。李正峰尝试着给他发过一条询问老人病情的短信,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孤岛之上,四周是望不见尽头的、充满敌意的海洋。
这天,李正峰想到需要查阅一份存在市局档案室的、与早期某个线索相关的旧卷宗。这份卷宗并非绝密,按程序他即使停职,申请调阅也合乎规定。他不想麻烦韩博,便自己试着给档案室的一位熟识的管理员老张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老张,我李正峰。”李正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随即传来老张略显慌张和疏远的声音:“哦……是……是李局啊?啊不,李……李正峰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刻意纠正的“同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李正峰的耳膜。
“我想申请调阅一下三年前‘富康路械斗案’的卷宗,编号应该是……”
“这个……”老张的声音更加为难了,支支吾吾地打断了他,“李……李正峰同志,实在不好意思啊。马局……马副局长刚下了新的规定,所有档案调阅,尤其是……嗯……涉及敏感时期的,都必须经过他本人或者政委签字批准。你看这……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李正峰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好,我知道了。打扰了。”
挂断电话,他坐在宿舍冰冷的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连调阅一份普通卷宗都如此困难,马卫国这是要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将他彻底隔绝在过去的世界之外。
这还仅仅是开始。
下午,他想到驻地食堂吃晚饭。当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食堂时,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正在吃饭的专案组外围成员和驻地工作人员,目光闪烁地看过来,有的迅速低下头,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好奇。
他打好饭,习惯性地走向以往常坐的、靠近窗户的那张桌子。那张桌子原本坐着几个正在边吃边聊的年轻干警,看到他过来,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竟然不约而同地、略显仓促地端起餐盘,挪到了旁边更远的一张桌子上。
那张他常坐的桌子,瞬间空了出来,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仿佛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李正峰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坐下,默默地开始吃饭。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如同芒刺在背。他听得到那些压抑着的、窃窃私语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被孤立、被排斥的氛围,几乎令人窒息。
他味同嚼蜡地吃着盘子里的饭菜,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众叛亲离”,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往日那些热情的笑脸、恭敬的问候、围绕在身边请示汇报的身影,如今都化作了冰冷的回避、疏远的称呼和躲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