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晃晃悠悠开进原西县城时,天早黑透了。街灯稀稀拉拉挂在电线杆上,昏黄的光打在街路上,泛着层薄亮的土光。夏风卷着路边的碎草屑、烂纸片,在墙根下打着旋儿。
少安背着个半旧的帆布包,一手拎着赵教授送的旅行包,拉链锃亮,他总觉得这包太扎眼,拎着时胳膊都有点僵。
另一只手拎着润叶的蓝布包袱,里面是她的行李。润叶背着个小挎包,紧紧跟在他身后,俩人踩着地上的影子,往二爸田福军家的方向走。
街道上没几个人,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一声从暮色里窜出来,又很快消失在拐角,倒显得这县城越发空旷。
约莫走了二十来分钟,两人拐进县革委会家属院。大院里比外头更静,一孔孔窑洞透出温吞的光。
他们在一处安着木门的院坝前停下,润叶上前,伸出细白的手拍了拍门板,“啪啪啪”,声音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清亮。
“谁呀?”里面传来徐爱云的声音,跟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院坝门“吱呀”一声开了,徐爱云探出头,看见门外的俩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绽开了笑:“哎呀!是润叶和少安!快进来快进来!这都放假小一个月了,咋才回来?”
她侧身让俩人进屋,目光在少安身上打了个转,上下打量着:“这才几个月不见,少安越发精神了!你瞅这身板,这眉眼,真是有了大学生的样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窑洞里的灯更亮些,田福军披着件蓝布外套,正盘腿坐在炕上看资料。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透过窑洞门看清来人,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意,放下手里的纸站起身:“回来了?一路辛苦。”
他下炕走过来,伸出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少安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好小子,看着就是文化人样儿,一表人才!”眼里的欣赏藏都藏不住。
“二爸,二妈。”润叶甜甜地叫了一声,和少安把行李往门后角落一放。少安站在那儿,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福军叔,徐主任。”
“看这孩子,还叫啥徐主任,叫婶子!”徐爱云说着,转身从墙上摘下围裙系上,“快坐下歇歇,看这一头的汗。福军,你给娃们倒点水,我这就和面,下点面条,快得很。”
田福军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两个搪瓷缸子倒了水,推到少安和润叶面前:“先喝口水。从黄原过来的?班车晚点了?”
“嗯,”润叶端起缸子抿了一口,“下午的车,路上还坏了回,修了一个多钟头呢。”
隔壁窑洞里的晓霞和晓晨听见动静,“噔噔噔”跑了过来,挤开还想跟少安、润叶说几句话的田福军,围着俩人就问开了。
“少安哥,大学里头是不是有好多书?”晓晨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晓霞抢着问:“润叶姐,你们上课是不是在高楼里?跟电影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