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到原西县城时,已是星斗满天了。汽车喘着粗气,吭哧,吭哧着驶进昏暗的车站,甩下寥寥几个身影,便熄了火,只剩下引擎盖下偶尔“噼啪”一声的热胀冷缩。
车站门口那盏孤灯,在清冷的夜风里晃着晕黄的光圈,几只趋光的小虫盲目地撞着灯罩。
王满银拎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踩在坑洼的站台上,腿脚坐得有些发麻,夜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噤。
除了车站值班室还亮着灯,传出守夜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秦腔,整个县城像是沉进了墨缸里,静得能听见自己棉鞋踩在浮土上的“噗噗”声。
他原本想去汽车站旁边的国营招待所凑合一宿,好一点的单人间才一元钱,他住得起。
可念头一转,又打消了这念头。和少安去省城考试,骑来的自行车还放在刘正民家,明天一早总得去取。
这回到县里,甭管多晚,他不去正民那儿落脚,反倒花钱住店,让刘正民知道了,难免会觉得他王满银外道,不把他当自己弟兄。
“两里多地,抬抬脚就到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缩着脖子,走进了浓稠的夜色里。
没有路灯,全凭着对县城的熟悉和各处建筑物的参照,他慢慢地走着。街道两旁的门市和巷口都黑黢黢的,偶尔有一两声狗吠从深处传来,更显得夜寂静。快到农业局家属区那片土坎时,他放轻了脚步。
刘正民家那几孔接口砖窑的院坝门虚掩着。王满银轻轻推开,走到窑门前。他压低嗓子喊了两声:“正民?正民”
没应声,又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木门,“咚、咚”,声音不大,却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很快有了动静,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刘正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满银?”言语中有些不确定。
“是我,满银。刚下汽车……。”他赶紧应道。
“满银!你等会”里面的声音带着惊喜,随即窑里“咔哒”一声拉亮了电灯,昏黄的光从窗户纸透出来。
脚步声到了门后,门闩响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刘正民披着棉袄,探出半个身子,就着屋里透出的光向他招手:“快,快进来,外头还冷呢。”
王满银闪身进了窑,一股暖烘烘的带着人体温的热气扑面而来。刘正民反手插上门闩。
里屋炕上,赵兰也醒了,正摸索着穿衣服,隔着门帘问:“正民,是满银兄弟?”
“是满银兄弟回来了。”刘正民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回答,又转头问王满银,“你这……从不在省城多玩两天,直接回来的?少安呢?他……”他看着王满银独自一人,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个确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