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把手里的几颗瓜子慢慢放回炕桌上的笸箩里,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沉:“那是我二爸,孙玉亭。就是……就是现在还在我家旧窑里待着的卫红、卫军、卫兵他们的……大。”
窑里的热闹气氛瞬间冷了一下。
蹲在炕沿边听晓霞高谈阔论的少平倒是抬起头,他可没觉得有啥尴尬,一下子蹿到晓霞面前,少年的脸上满是愤慨:
“晓霞,你可别提他!我二爸那人,他那像个干部。还有我二妈,脸皮太厚,就没法说!
自个儿家过得稀烂,年都过不圆范,把娃娃往我家一扔,天天跑来缠磨我大,要不就去缠磨福堂叔借钱借粮!
他俩那思想才落后哩,光想着占便宜,一点劳动人民的样儿都没有!我二妈更是,整天啥活不干,就知道串门子说闲话……”
田晓霞听得眉毛皱了起来,她“呼”地一下直起身子,军帽檐下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带着一股学生娃特有的嫉恶如仇:
“还有这种干部?觉悟这么低,简直给我们贫下中农丢脸!要我说,这种光耍嘴皮子不干实事、还拖后腿的,就该让民兵把他俩口子都押到水利工地上去,好好劳动改造,换换思想!”
她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新窑里回荡。润叶的脸色更尴尬了,连忙伸手拉晓霞的袖子:“晓霞!快别瞎说!事情没有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少在这胡咧咧……。”
少安用眼睛狠瞪了一下少平,没吭声,只是把手里一颗捏了半天的瓜子又丢回了笸箩里,发出“啪”一声轻响。
少平缩了一下头,也意识到,说长辈坏话终是不好的家教。
王满银靠在炕柜上,眯着眼没有言语,好笑的瞅了瞅一脸激愤的晓霞,又看看面沉如水的少安和一脸难堪的润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娃娃,到底还是年轻,火气旺。
一直安静看书的田晓晨也抬起头,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觉得她话说得太冲太满。
场面一时有些僵。润叶赶紧岔开话头,扭头问少安复习得咋样,又把兰香拉过来问学校的事,这才把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劲儿稍稍化解开。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窗子外的天色开始暗沉下来,天际还有一抹鱼肚白。
润叶估摸着时间,起身下炕,对少安和王满银说:“天不早了,我大该等急了。少安哥,姐夫,咱们过去吧?我去请玉厚叔。”
几人便各自穿好外衣。润叶先去旧窑叫了孙玉厚老汉,然后一行人在渐浓的暮色中,踏着冻得硬邦邦的土路,说说笑笑地朝田福堂家走去。
田福堂家的窑洞明显暖和亮堂许多。煤油灯己点亮,里头透出的灯光显得格外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