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脱了鞋,挤上炕,坐在少平和晓霞中间,笑呵呵地说:“哟,讨论起外国文学了?你们这年过的,有档次啊。”
田晓霞抢着说:“我说保尔·柯察金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毫无杂念的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他的一生就是为了理想燃烧!”她语气坚定,带着那个时代青年特有的理想主义光芒。
孙少平搓了搓手,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自己更复杂的感受:“晓霞说的对,保尔……他确实是个优秀的布尔什维克,太有信仰了,完美得……有点像圣人。
可我就是觉得,他为了那信仰,跟冬妮娅……就那么分开了,太可惜了。冬妮娅也不是坏人啊……”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点农村后生对美好情感本能的不舍与困惑。
田晓霞立刻反驳:“那有什么可惜的?冬妮娅是资产阶级小姐,跟保尔的信仰不一样,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去!保尔那是为了革命理想,多纯粹!”
“可他们以前那么好……,我们神仙山还有劳苦百姓如仙女的传说呢!”少平小声辩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晓霞扭头看向王满银:“姐夫,你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肯定看过,保尔是不是就该跟冬妮娅断了?”
两人都看向王满银。窑里其他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连看书的田晓晨也抬起了头。
王满银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这窑里女娃娃多。他沉吟了一下,才慢慢开口:“这本书啊,最厉害的地方,依我看,不是保尔当了多大的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几个年轻人:“我们读完了,谁还记得他后来当了啥书记?不在乎。我们脑子里留下的,是那个扛着铁锹、眼里有光的年轻保尔,是那个挥舞马刀、守护苏维埃政权的战士保尔,是那个顶着伤寒、冒着风雪修铁路的工人保尔,是那个眼睛瞎了、身体垮了、还在用硬纸板戳着写字的小说家保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将书中那些经典的画面一一勾勒出来。
“他不是因为他认识了多少大人物,担任了多高的职位才让我们记住。他打动人的,就是那股子不怕苦、不怕死、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劲儿。他到最后,在我们心里,还是个普通人,一个了不起的普通人。” 王满银最后说道,目光落在少平身上。
少平怔怔地听着,眼睛里先前那点不服气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考。
王满银的话,似乎把他从对具体情节的纠结里拉了出来,看到了一个更本质的东西。
田晓霞也安静了片刻,似乎在消化王满银的话,但很快她又扬起下巴:“姐夫你这个角度……倒也有点意思。不过,保尔的觉悟就是高!”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田晓晨合上手中的课本,看向王满银,认真地问道:“满银哥,我有个问题。
你为什么建议少安哥学英语,不学俄语呢?我们原西县初中,只有教俄语的李老师,没有英语老师。学英语,不是没用吗?”
这个问题很实际,也代表着这时代很多偏远地区学生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