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河里的冰碴子就冻得厚实了。
罐子村的田地里早没了人影,只剩下些枯黄的玉米秆子立在雪地里,像一个个缩着脖子的光棍汉。
农闲时节,村里的壮劳力都猫冬了,顶多组织一些人,扛着镢头去地里转转,看看麦苗盖的雪被子厚不厚,或者拾掇些粪肥堆在院角。
可村东头的瓦罐窑却比往常更热闹了。那孔老窑洞像个吃不够的巨兽,整天冒着滚滚黑烟,出窑的瓦盆、陶罐一摞摞码在库棚里,等着公社供销社的驴车来拉走。
天寒地冻,新窑的工地倒是停了工,打了一半的地基叫雪埋了半截,看着有些寥落。
王满银名义上是窑上的“技术指导”,虽说不用亲自上手和泥、搬坯,可也闲不住。一早上,他裹着那件蓝布罩衣,踩着“咯吱”响的积雪往窑上晃悠。
窑洞口热气腾腾,刘高峰和几个后生正把刚出窑的瓦盆往车上装,一个个脸上抹得跟花猫似的,汗珠子却顺着下巴颏往下滴。
“满银哥,来啦!”刘高峰扯着嗓子喊,白气从嘴里一团团冒出来,“这窑火候正好,就裂了仨盆!”
王满银蹲下身,拿起一个灰褐色的陶碗,用手指弹了弹,声音清亮。“嗯,不赖。”他抬眼看了看堆得小山似的成品,“供销社老陈年前还得来拉两趟吧?”
“说是后天就来!”赵琪从记账的小棚子里钻出来,鼻头冻得通红,手里拿着小本本,“这一窑又比上窑多卖了四块八毛!照这么下去,咱村今年过年能多加身衣服!”
王满银心里估摸了一下,脸上却没太多喜色。新窑没建成,光靠老窑,挣死力气也就这样了。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成了,你们忙着,我回去看看你嫂子。”
“快回吧满银哥!”刘高峰挤挤眼,“嫂子身子要紧!”
王满银笑骂了一句“闲怂”,揣着手往回走。脚下的雪被压实了,溜滑。他心里惦记着兰花。
自打前几天确定了怀上,他就不让兰花出院坝了,顶多在窑里窑外院坝活动活动。
上山打柴的活计,他一手包了,兰花都奇怪,王满银这个备懒的人,打柴速度可不慢,窑洞院坝南头的堆柴棚的地方全堆满了,今年冬天可以敞开烧。
她不知道的是,王满银有个一立方的随身空间,上一趟山,他在山里将粗沉的树干截断塞进空间,再挑着一些枯技轻省的回家,一趟顶别人三趟,还多是耐烧的大柴。
那六分自留地里剩下的几垄过冬白菜、萝卜,现在都是他抽空去扒拉雪,薅几棵回来。
快到家院坝时,就听见里面传来婆姨们的说笑声。窑门关着,声音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他推开院门,只见新窑的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映出里面晃动的人影。
推开新窑的门,一股火炕的热气扑面而来。窑里真是暖和,炕烧得烫手,兰花穿着那件碎花薄棉袄,盘腿坐在炕梢,正纳着一只小小的鞋底,脸上红扑扑的。
炕沿上、板凳上,坐着四五个婆姨。王满银的堂嫂陈秀兰,还有邻居王二哥家的、李家的婆姨都在。她们手里要么拿着针线活,要么就空着手嗑瓜子。炕桌上摆着一笸箩炒南瓜子,还有一小碟难得的花生。
“满银回来啦!”陈秀兰今年能吃饱,脸圆润不少,笑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