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把筐子往地上一放,弯腰捡起几颗滚到脚边的红枣,擦了擦递兰香:“吃,甜着呢。”
兰香接过来,塞一颗进嘴里,又给少平递了一颗。少平没吃,把木棍往枣树干上一扫,劈啪落下的红枣砸在身上,舒服的很。
少平眼睛却瞟着枣林深处,那边的人更多,金家圪崂的媳妇们正围着兰花说笑,把个即将成为新媳妇的她,羞得脸跟枣子一个色。
“哥,你看姐。”兰香拽了拽少平的袖子。
少平“嗯”了一声,手里的木杆打得更起劲了。他心里想着哥,希望他在县城的复习顺利,到时给他带些枣过去。
孙玉厚见俩娃手脚麻利,自己也不含糊,筐子渐渐满了起来。他直起腰捶了捶背,朝枣林深处喊:“兰花!捡够一篮就回来,得把昨天的?上……!”
兰花在人群里应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旁边的婆姨们笑得更欢了,推搡着她:“听见没?老汉催了!让你多攒些嫁妆。王满银捡到宝啰”
“就是,王满银那小子有福气,把咱双水村最俊的兰花娶走喽!”
兰花被说得抬不起头,手里的篮子却没停,红的、青的,捡得满满当当。
另一边,靠着枣林!庙坪的一队的禾场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支书田福堂、大队长金俊山,正陪着几个穿着干部服、是地区供销社来的干部,蹲在碾盘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卷,说着客气话。
枣林那边又传来田五在树上扯着嗓子唱。
太阳下来丈二高,
小小(的呀)竹竿扛起就跑,
哎噫哟!
叫一声妹妹呀,
咱们快来打红枣……
这下连田福堂都听见了,在禾场上笑着骂:“田五,你个老东西,枣没打多少,倒是信天游唱了一庙坪!”
说归说,眼里却带着笑。他转头跟旁边的供销社干部说:“这是我们村的老链嘴,就好这口,让各位见笑了。”
那干部摆摆手:“热闹!这打枣节真热闹,比城里的庙会还有意思。”
会计田海民嗓子喊得有些哑,指挥着几个后生,把各家各户交上来的枣子过秤。大杆秤被两个后生抬得老高,田海民眯着眼看准星,高声报数:“一队,孙玉厚家,捡枣毛重五十八斤半——”
禾场中间,枣子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红彤彤的,映着日头,晃人眼睛。
金俊山在一旁搭话:“今年雨水好,枣子结得稠,估摸着能多卖不少钱。”
田海民拿着账本跑过来:“叔,一队这片称完了,三千二百斤!”
“好!”田福堂点头,“让玉亭招呼人赶紧装车上,别耽误了供销社的车回程。”
孙玉亭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冒着热汗,挥舞着手臂,指挥着一帮人,把称好的枣子用麻袋装了,抬到禾场边上那辆带篷布的解放牌大卡车上。
这是地区供销社派来专门收枣的车,车厢板被沉甸甸的麻袋压得“嘎吱”作响。
少平瞅见了禾场上的热闹,尤其是那辆大卡车,眼里放光,把肩上的长棍子往地上一杵:“爸,我去那边看看!”说完,也不等孙玉厚答应,就一溜烟跑了过去,围着卡车转悠,伸手摸摸冰冷的车头,一脸羡慕。
孙玉厚没管儿子,他提着筐,走到一棵枣树下。树上枣子还多得很。
他放下筐,拿起少平插在地上的长木棍,看准了枝头枣子稠密的地方,不紧不慢地敲打起来。“噼里啪啦”,又红又大的枣子应声而落,砸在筐沿上、草地上。
兰香小人儿,欢快地蹲在树下,两只小手飞快地把滚落到草丛里的枣子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小篮子里,捡到特别红大的,就仰起头,甜甜地喊一声:“大,这个枣真甜!”
孙玉厚看着小女儿,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手上的动作更稳了。
枣雨纷纷落下,笼罩着父女二人。河对面的喧闹声、信天游的调子、禾场上的吆喝声,似乎都隔了一层,变得模糊起来。
他心里惦记着在县城复习备考的大儿子少安,也思量着秋后兰花出嫁的事,这日子,就像这打枣节一样,忙忙乱乱,却又透着股实实在在的、往前奔的劲儿。
打下的枣子渐渐装满了他脚边的柳条筐,红艳艳的,带着秋日阳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