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瞎说!看我不撕你的嘴!”田润叶耳根子都红透了,转身要去捂杜丽丽的嘴。
杜丽丽“咯咯”笑着躲开,两根乌黑的辫子在身后活泼地甩动。“逗你玩儿呢!不过说实在的,孙少安那人,看着是挺实在,身板也壮实,干活肯定是一把好手。”
田润叶没接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丝甜意。少安哥是结实,那天在二爸家,他埋着头,一口气吃了四碗撅面片,胳膊上的肌肉鼓绷绷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两人这一笑闹,似乎驱散了些午后的沉闷和疲乏。但杜丽丽没说错,少安哥昨天和县里刘正民骑着自行车回村了,她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块,跟着少安骑的自行车,一路飘回了双水村。
她的好朋友杜丽丽,在这原西县高中是个顶活跃、顶惹眼的女子,跟不少男同学都能说得上话,打起交道来落落大方。
班上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今儿传杜丽丽跟哪个班长钻了喜笑颜开,明儿又传她跟哪个劳动干事眉来眼去。
杜丽丽自己却浑不在意,有一回甚至对悄悄来宽慰她的田润叶说:“怕甚咧?年轻人嘛,心思活泛点咋了?就得自由自在,追寻自个儿心里想要的东西!难道像有些人,整天捧着社论念,挑着粪担子,一辈子窝在这山圪崂里,就有意思了?”
她还直勾勾地问田润叶:“润叶,你老实跟我说,你谈过恋爱没?心里头……到底有稀罕的人没?”
当时把田润叶臊得满脸通红,跺着脚就跑开了。她这个年纪,对男女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感情还懵懂着,从没敢细细思量过。
可杜丽丽的话,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平静的心湖,不由自主地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偶尔静下来,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身影便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就是孙少安。
她和少安哥自小光着屁股一起耍大,相处起来像家人一样自然、亲切。
当杜丽丽说起“相亲相爱的终身大事”时,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理所当然就是少安哥那张黝黑、带着憨笑的脸。
这次少安哥来县里参加农技培训,待了二十多天,她几乎天天都能瞅见他。
他高挺的身材,黝黑而坚毅的脸庞,高直的鼻梁,还有干活时那粗壮有力的、仿佛有使不完劲儿的臂膀……这一点一滴,混合着从小到大数不清的温暖回忆,像家里酿的陈年枣酒,在她心里悄悄发酵着,让她有些晕乎乎的,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以至于少安哥走后的这个晚上,她躺在二爸家干净却冷清的炕上,翻来覆去,大半夜都合不上眼。
后山的坡地上,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男同学们喊着不成调的号子,用镐头奋力刨着坚硬得硌脚的山土,另一些人则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在刚刚初步平整的田基上歪歪扭扭地前进,车轮碾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
干燥的黄土被扬起来,弥漫在燥热的空气里,混合着年轻人身上那股子汗水和尘土的气味。
田润叶和杜丽丽被分在一处,负责把男同学们刨下来的土块铲到路过的独轮车里。这活儿不算最重,但得一直弯着腰,不一会儿就让人腰眼发酸,胳膊发沉。
田润叶抿着嘴唇,一锹一锹地铲着土,动作有些机械,眼神飘忽。
明晃晃的阳光直射下来,刺得她眼睛发花,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少安哥临走时,站在农技站门口,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咧着嘴对她憨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