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带着股汗味儿和土腥气,他却觉得格外踏实。
抬眼望过去,猪圈那边,少安和刘正民正蹲在食槽旁,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两笔。
那两头猪崽子,如今长得油光水滑,哼哧哼哧地吃得正欢实。
孙玉厚走进窑洞,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烟火气和酸菜味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伴正在锅台边忙活,兰香挨着奶奶坐在炕头,小声说着话。
少平则斜躺在炕尾,举着一本厚厚的旧书,看得入神。
阳光从窗棂破开的麻纸洞里透进来,正好照在书皮上,兰香先前还念过书名,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孙玉厚心里嘀咕:学校里还教炼钢炼铁?大跃进那会儿村里也瞎鼓捣过,最后就炼出些黑疙瘩,可笑的很?
他圪蹴到炕沿上,习惯性地去摸别在腰后的烟袋。一捏,瘪的。
这才想起早上大半袋烟丝都让玉亭那不成器的挖走了。心里一阵堵得慌。
正叹着气,兰花也跟着进了屋,径直往灶台去帮母亲烧火,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得更旺。
孙玉厚点上烟锅,猛吸一口,闷着头,咂摸了半天,终于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他娘……你找个口袋,装……装十斤高粱面……再捡几根大点的红薯……还有,装两斤玉米面…。”
窑里顿时静了一下。兰香挺直身,朝父亲和厨房里母亲看去。少平都从书本上抬起眼望过来。
孙母拿着锅铲的手顿住了,兰花从灶台边站起来来。大家都齐刷刷的看向他。
孙玉厚感觉脸上有点烧,烟锅在炕沿边磕了磕,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早起,玉亭来找我……哭哩嚎哩的,说是又断顿了……娃娃饿得扛不住……”
少安妈在厨房里没应声,只听见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动静。
兰花皱着眉从厨房门帘后探出头:“大!那玉米面给过去,能进卫红他们嘴里?我看悬乎,怕是全进了二妈那张嘴!”
少安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手里捏着布袋,带着点迟疑:“……她当娘的,还能真跟娃娃抢口食?”
“就抢!就抢!”炕尾的少平猛地坐起来,把书一扔,愤愤地,“上回我亲眼看见,卫红手里的半块饼子都让她夺了去!两小娃都只能喝野菜糊糊!”
孙玉厚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他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声音沉了下去:“……那……那玉米面就不装了。光装高粱和红薯……再……再拿几张面饼子,偷偷塞给卫红那娃,她懂事,知道顾弟弟……”
窑里没人再说话。只有风从门缝溜进来的细微声响,孙母默默转身进了内间粮瓮舀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