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着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袋子勒得手心发疼,却走得挺急。日头已经落了,天边只剩点橘红色的光,风里带着点凉意,刮得路边的酸枣树枝呜呜响。
二爸孙玉亭家住在田家坳一片,是双水村最穷困的几户人家之一。
少平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头娃娃细弱的哭声,还有卫红沙哑的哄劝声:“不敢哭了,军军,一会就有吃的了……”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柴门,眼前黑黢黢的,院里没点灯,只有窑洞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煤油灯的光。
卫红正抱着两岁多的卫兵蹲在门口,六岁的卫军扯着她的裤腿,仰着脸哭。听见门响,卫红猛地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惊慌,看清是少平,才松了口气,窘迫地站起来。
“少平哥,你咋来了?”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愧。她比少平只小几个月,身量却矮瘦得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胳膊肘都磨得快透了。
少平还没答话,孙玉亭炕上翻身坐起来,他也饿的在炕上躺尸。
他脸上堆着些不自在的笑:“是少平啊?快、快进来!”他一眼就瞅见了少平肩上的布袋,眼睛倏地亮了,干瘦的身子骨都似乎挺直了些,“这是……”
“我大和我哥让送点高粱麸皮过来,先对付几天。”少平把布袋从肩上卸下来,递过去。
孙玉亭一把接过去,手指急切地捏了捏布袋里的东西,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哎呀呀,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你“大”和少安总是惦记着咱……快,卫红,给你平哥倒碗水!”
他嘴上说着,人已经提着布袋急匆匆钻进了旁边的灶火圪崂(角落),窸窸窣窣地忙活起来,像是生怕晚一刻这粮食就会飞走。
卫红应了一声,脸上更红了,低声对少平说:“少平哥,炕上坐吧,站着累。”
是啊,她也饿坏了,站一会就累…。
少平摇摇头:“不咧,就等会就回去。”
他借着屋处里透进的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窑洞。这个曾经孙家的祖屋,以前他家曾住在这,自从二爸结婚后,他家就搬出这个窑洞,到村南头重新挖窑,欠下的账,至今还背在身上。
现在二爸的家,真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嫌客气了,院里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柴火垛都没有,墙角堆着点碎柴火棍儿。窑面破旧,窗纸糊了又补。
卫军和卫兵两个小家伙已经围了过来,两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少平,尤其是卫兵,吮着脏兮兮的手指头,口水顺着下巴流。卫军小声问:“哥,是不是有吃的了?”
少平心里一阵发酸,想起书包里还有几颗水果糖,是以前姐夫王满银来时给的,他没舍得吃完。
他连忙摘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三颗用廉价花纸包着的水果糖,摊在手心里:“给,一人一个。”
两个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卫军怯生生地看了卫红一眼,见姐姐没反对,才飞快地抓了一颗,剥开糖纸就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来。
卫兵还小,不会剥,急得直哼哼,卫红帮他把糖纸剥了,塞进他嘴里,小家伙立刻不哭了,专心吮吸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