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豪车了不起?
傍晚五点半,坊城市的交通脉络如同患上了严重的血栓,每一处主干道都搏动得异常艰难。夕阳的余晖透过高楼间的缝隙,斜射在拥堵的车流上,将每一辆车的金属外壳镀上一层焦躁的金红色。周亚文坐在他那辆黑色大众轿车的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节奏越来越快,仿佛在演奏一首名为《堵车》的绝望交响曲。
车载广播里,女主播用她那甜得发腻的声音播报着晚高峰路况:“滨海大道由东向西方向车流缓慢,建议司机朋友绕行幸福街、环海路...”
“绕行?往哪绕?”周亚文瞥了一眼导航屏幕上显示的一片深红色,忍不住咒骂出声。整个城市就像一锅煮烂的饺子,每个方向都堵得水泄不通。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被困了四十分钟,车流像被掐住脖子的蛇,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的蠕动让人产生即将通行的错觉,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绝望。
作为坊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队长,周亚文今天本可以早点下班。那起困扰他们一周的持刀抢劫案终于在下午告破,嫌疑人在企图逃离城市时在高速收费站被拦截。审讯结束后,队里那群年轻小伙子们兴奋地嚷嚷着要去吃火锅庆祝,拍着胸脯说要“不醉不归”。周亚文婉拒了邀请,他实在太累了,连续三天熬夜追查线索,现在只想早点回家冲个热水澡,把那件穿了三天没换的衬衫扔进洗衣机,然后倒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
可是现在,他被困在这钢铁洪流中,连车窗外的空气都凝滞得令人窒息。空调吹出的冷风也驱不散心头的烦躁,车载显示屏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手机在支架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几点到家?菜要凉了。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都是你爱吃的。”
周亚文的胃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才想起自己中午只啃了个冷面包应付了事。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着回复:“堵在路上,你们先吃。”发送前,他又删掉了后半句,改成“别等我了,给我留点就行”,加上一个抱歉的表情符号。
就在他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后视镜里一道刺眼的远光灯直射而来,白光如利剑般穿透玻璃,晃得他眼前一花。周亚文下意识抬手遮挡,眯起眼睛看向后方——一辆黑色路虎揽胜正紧贴着他的车尾,距离近得几乎要吻上他的保险杠。那车的改装大灯亮得吓人,即使在夕阳未落的时分也显得格外刺目。
“神经病啊!”周亚文忍不住骂出声来。他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向后车挥手示意对方关掉远光。这个动作在拥堵的车流中显得有些滑稽,但他实在被那灯光照得心烦意乱。
路虎非但没有退让,反而鸣笛两声,更加逼近了几分。透过前挡风玻璃,周亚文看到一个剃着板寸头、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他比划中指。那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花哨的印花衬衫,脖子上一条粗金链子若隐若现,嘴角叼着烟,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周亚文的手已经下意识摸到了中控台上的警笛开关——那是个不显眼的黑色按钮,按下就能让隐藏在进气格栅后的红蓝警灯闪烁起来。但指尖触碰到冰凉塑料的瞬间,他又硬生生停住了。私用警具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作为刑侦大队长,他不能知法犯法。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同行因为这种“小事”栽跟头,有时候底线就是在一次次小小的妥协中被突破的。
就在这时,前方的车流终于开始缓慢移动。周亚文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踩下油门,与前车保持着安全距离。然而那辆路虎却像黏上了他,在勉强可通行的空间里强行变道超车,故意别了他一下,两车之间的距离近得令人窒息,险些造成刮擦。
“操!”周亚文猛打方向盘避开,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多年刑警生涯锻炼出的冷静正在被一点点侵蚀。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路虎的车窗降下,那个板寸头男子探出头来,满脸讥讽地喊道:“开个破大众还占着快车道,会不会开车啊?”他的声音粗哑难听,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
周亚文咬紧牙关,职业习惯让他迅速记住了对方的车牌号:鲁G·xK588。他按下车窗,尽量保持语气平稳:“请你遵守交通规则,保持安全距离。”他声音中的克制让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在训诫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哟,教训我?”板寸男冷笑一声,墨镜滑到鼻梁上,露出一双三角眼,“知道我是谁吗?有本事你就撞啊!”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仿佛笃定对方不敢有所作为。
路虎突然加速,在车流中左右穿梭,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几次险些擦撞到其他车辆,引起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周亚文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强压下追上去的冲动。作为警察,他太清楚路怒症的危害——去年全市因路怒引发的交通事故造成七死十三伤,其中一起恶性案件还是他亲自处理的。那起事故中,两个家庭的顶梁柱因为一次并道纠纷当街斗殴,最后一人被推搡倒地,后脑撞上路缘石当场死亡。周亚文至今还记得死者妻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孩子们茫然无措的眼神。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局里值班室的号码。周亚文戴上蓝牙耳机,按下接听键:“喂,我是周亚文。”
“周队,环翠区发生一起入室抢劫,嫌疑人持械伤人了,现在逃逸中。林局让你马上到现场指挥。”值班民警小张的声音急促而紧张,背景音里还能听到警笛声和嘈杂的人声。
“明白,地址发我,二十分钟到。”周亚文简洁地回答,随即打开了隐蔽安装的警灯。红蓝色的光芒在前挡风玻璃后无声地闪烁起来,他准备在下一个路口找机会掉头。
就在这时,那辆阴魂不散的路虎又出现在他左侧车道。板寸男显然注意到了警灯的闪烁,脸色先是一变,随即露出更加挑衅的笑容:“原来是条子啊,怪不得这么横。”他的声音很大,穿透车窗的缝隙,清晰地传到周亚文耳中。
周亚文没有理会,专注地观察后视镜,寻找变道的机会。然而板寸男却故意放慢车速,与他并行,牢牢占据着左侧车道,不让他变道。这种幼稚的挑衅行为让周亚文感到既好气又好笑。
“张小海!好好开车!”路虎副驾驶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扯了扯男子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与身旁的中年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闭嘴!”名叫张小海的男子甩开她的手,继续盯着周亚文,“警察了不起啊?有本事记我车牌啊!鲁G·xK588,记住了吗?要不要我再报一遍?”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旁边车辆里乘客好奇的目光。
周亚文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我这边遇到点情况,稍后回电。”然后挂断电话,直视张小海:“张先生,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涉嫌危险驾驶,请立即靠边停车。”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而这种权威在张小海面前似乎毫无作用。“停车?好啊,你追我啊!”张小海大笑一声,猛踩油门,路虎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在车流中疯狂变道,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周亚文没有追击。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追车只会增加公共安全风险。相反,他掏出警务通,输入车牌号查询。系统显示,车主确实是张小海,坊城小海建筑有限公司法人,名下还有三辆豪车,去年曾因打架斗殴被治安拘留过。资料照片上那张傲慢的脸与刚才那个路怒司机完美重合。
车流终于开始松动,周亚文打开警笛,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前方的车辆纷纷向两侧避让。他猛打方向盘,在狭窄的空间里完成掉头,向案发现场疾驰而去。但张小海那张嚣张的脸和那句“有本事你就撞”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警笛呼啸,车窗外的城市夜景如流光般向后飞逝。周亚文的思绪却仍然停留在刚才那场荒谬的对峙中。他回想起张小海那双充满挑衅的眼睛,那种肆无忌惮的嚣张气焰,仿佛整个世界都该为他让路。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仗着有几个钱,就以为可以无视规则,凌驾于他人之上。
多年的从警经历让周亚文明白,暴力往往起源于最微不足道的摩擦。一次眼神的交汇,一句无心的话语,一次不经意的碰撞,都可能成为引爆暴力的导火索。而路怒症更是如此——在密闭的空间里,人的情绪容易被无限放大,平时温文尔雅的人也可能在方向盘后变成暴怒的野兽。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是负责现场的先遣队员发来的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周亚文迅速浏览着信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新案件上。一名老人在家中遭遇入室抢劫,被钝器击伤头部,现在正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嫌疑人是一名年轻男性,作案后驾驶一辆无牌摩托车逃离现场。
周亚文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制定着侦查方案:立即调取周边监控,设卡拦截,走访附近居民...所有这些熟悉的流程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才是他应该关注的事情,而不是那个无聊的路怒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