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北,李老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鼓励,稻花香里说丰年开始。
小北站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亮而平稳,流利地背完了整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一字不差,甚至连词句间的停顿和韵味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示意他坐下。铁柱在后面偷偷拽他的衣角,低声表示佩服,小北却纹丝不动,目光重新专注地盯回黑板,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放学时分,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咸蛋黄,缓缓沉入麦田的地平线,将无边的麦浪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色,瑰丽得让人心醉。小北和铁柱结伴回家。
路上,他们碰见几个村民推着堆满农具的板车急匆匆往田里去,脸上带着紧迫感。
看样子要连夜收麦了。铁柱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模仿大人的成熟,我爹说今年麦子长得特别好,粒儿饱,得赶在下雨前收完,不然淋了雨就糟了。
小北没有接话,只是望着眼前无边的、在晚风中涌动金色光芒的麦浪,眼神有些迷离。突然,他毫无征兆地问:铁柱,你记得你妈长什么样吗?
铁柱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这个问题,随即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记得!咋了?我妈不就那样嘛,天天给我做饭,唠叨我,还能是啥样?
没什么,就问问。小北低下头,用脚尖踢开路边的一颗石子。石子滚进路边的沟渠,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奶奶说我妈个子高,头发黑,像缎子似的……别的,她就说不出了,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铁柱挠挠头,显得有些困惑:你爸从来没说过?他过年回来也没提过?
小北摇摇头,眼神黯淡下来:我爸不爱说这个。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时才回家待上寥寥几天,每次总是沉默寡言,带着一身疲惫和烟味。每次小北鼓起勇气问起母亲,父亲就只是沉默地蹲在门槛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缭绕的青色烟雾像一堵墙,隔开了父子俩,也隔开了那个小北渴望知晓的过去。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两人分道扬镳。小北加快脚步,奶奶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他。一种混合着期待和淡淡惆怅的情绪包裹着他。
果然,还没进门,就闻见了玉米饼子烙熟的焦香。奶奶正在灶前忙碌,佝偻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承载了生活全部的重量。锅里的水汽蒸腾起来,模糊了她满是皱纹的脸。
奶奶,我回来了!小北放下书包,麻利地帮奶奶端碗拿筷子,动作熟练。
晚饭简单却充实:金黄的玉米饼子、一盘清炒土豆丝、还有一小碗黝黑发亮的酱豆。祖孙俩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昏黄的煤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放大,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火焰跳跃。奶奶不时抬头看看小北,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奶奶,王大爷家开始收麦了。小北打破沉默,找了个话题。
是啊,今年麦子好,得抓紧收。奶奶顿了顿,筷子停在半空,明天周六,你去帮帮忙,王大爷家劳力少,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小北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饭后,他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院里用瓢舀水洗干净。然后又给奶奶烧了洗脚水。奶奶坐在炕沿上洗脚时,小北就拿出作业本,凑在煤油灯下写起来。跳跃的火苗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省着点油。奶奶轻声说,语气里没有太多责备,却还是下意识地把灯往小北那边推了推。
夜深了,村庄彻底沉入寂静。小北躺在炕上,听着奶奶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零星的犬吠。他睁着眼睛,看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漏进来,在坑洼的泥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而皎洁的亮斑,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他想起语文课本里学过的那句诗:月是故乡明。可是他的故乡,除了年迈的奶奶、沉默的父亲和这片浩瀚的麦田,还有什么呢?那个被称为的存在,又在这片故土的哪里?她的模样,是否也曾被这同一片月光照亮?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窗外的风穿过麦穗,持续不断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大地温柔而永恒的叹息,伴着他渐渐沉入迷茫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