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一张老式木椅上,腰板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见到警察进来,他缓缓起身,做了个的手势。
孙老先生,林远出示证件,关于张建华先生的医疗事故...
是我的错。孙济民直接打断,声音低沉却清晰,张师傅腰椎有旧伤,我该用细针浅刺,却用了粗针深刺,刺激到了神经。
如此干脆的认错态度让林远有些意外:您知道无证行医是违法的吧?
孙济民沉默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张已经发黄的毕业证书:1958年,坊城中医专科学校毕业证。后来运动期间,我的医师证被收走了,再没补发过。
林远接过证书,纸张已经脆弱,但上面的字迹和公章依然清晰可辨。
四十年来,我申请过二十七次补证,老人平静地说,每次都因历史问题被拒。十年前最后一次申请,他们说我已经超龄,不符合现行医师资格考试条件。
卜梅小声对林远说:查过了,情况属实。卫生局的人说,按现在规定,七十岁以上确实不能考行医资格证。
林远环顾四周,注意到墙角堆着几十本手写笔记。他随手拿起一本翻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病例和药方,字迹工整如印刷体。
这是我的医案,孙济民解释道,从1962年记到现在,一共三千六百四十二个病例。
陈璐翻阅着笔记,突然惊讶地说:这个风湿性关节炎的方子...跟去年《中医杂志》上一篇论文几乎一样!
那篇论文是我学生写的,老人微微一笑,我眼睛花了,写不了论文,就把经验传给他们。
林远突然想起什么:您认识玄妙观的静虚子道长吗?
孙济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静虚师兄?他是我同门师兄啊!我们同拜在玉泉观玄微真人门下学医。说着从床头取出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两位年轻人身着道袍,站在一座道观前。
左边是静虚师兄,右边是我。那时候我还叫孙明明,是玄微师父的俗家弟子。老人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后来我还俗行医,师兄继承道统...这一别就是六十年啊。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几十位居民聚集在门口,为首的几位老人手里还拿着一份联名信。
警官同志,一位白发老太太颤巍巍地说,孙大夫是我们这片区的恩人啊!我孙子出生时肺炎,大医院要押金五千,是孙大夫三副药治好的,才收了九块钱...
我老伴的糖尿病,一个中年汉子接着说,孙大夫用针灸控制得比西药还好...
这是我爸的检查报告,一个年轻女子递过一叠文件,肝癌晚期,医院说最多三个月,孙大夫治疗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上周检查肿瘤缩小了一半!
林远接过联名信,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还按着红手印。他转向孙济民:您治疗癌症?
只是缓解症状,延长寿命,老人摇头,真正治好的是病人自己的元气。中医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我不过是用药石激发人体自愈能力。
陈璐突然接到电话,听完后表情变得古怪:林局,医院最新消息...张建华承认他针灸前自己吃了壮骨粉,是街边买的偏方。
什么壮骨粉?
一种含马钱子碱的土方,陈璐解释,与针灸刺激叠加,确实可能导致神经症状。
孙济民长叹一声:我问过他最近用药,他只说了医院开的止痛药...
离开孙家时,林远的心情异常复杂。法律上,孙济民确实构成非法行医;但情理上,这位八旬老人半世纪如一日地悬壶济世,救人无数,收费低廉到近乎义诊。
林局,这案子怎么办?卜梅问,真要起诉一位八十岁的老中医?
林远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李青云曾说过的话:道法自然,最大的规律是生生不息。孙济民的行医,不正是在践行这种之道吗?
先去找李青云,林远突然说,既然孙老是他师叔,或许道观能有折中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