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这药……还请阿襄姑娘亲眼看着我家少主喝下去。”
一碗泛着余温的药,被塞入了阿襄的手里。丫鬟特意把“亲眼”两个字咬的很重,阿襄已经来魏府上三天了,每日午时三刻,准时一碗药送来,就跟算好的似的。
阿襄掂量着手中的药碗,看着上面还在打着旋儿的褐色液体,下意识笑了,“好。”
这里人对阿襄的印象就是温顺好拿捏的样子,尤其是这院子不让他们这些下人久待,丫鬟看阿襄接了药,就紧张地看了一圈,匆匆转身走了。
阿襄看着丫鬟的身影从院墙拐角消失,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淡淡转过身,手腕一翻,就将那一碗药尽数倒进了花盆里。
滋滋……药汁在泥土里发出微微的泡声,中和之后,还散发出一股怪异的气味。
这药里面放了川乌,是大补。
可是这院子里,却还种着满墙的白蔹草。
川乌加白蔹草——乃是剧毒。
这药若是真的让魏府的少主喝了,怕是活不过三月。
药碗里还剩下一些药渣,阿襄直接用手帕裹起来,转过身推开了一扇门。
“喝药了大……魏、大公子。”
阿襄差点脱口那句经典的大郎。幸好舌尖卷的快,及时收了回来。
只见不远处的床榻上,正端正安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一层厚厚的黑布从他鼻梁上方一直勒到脑后遮住,将他的双眼乃至上半张脸全都严实遮住了。
这就是魏府的大公子,魏瞻。
一个瞎子。
阿襄眯了眯眼:“魏公子,该喝药了。”
说完,阿襄将空碗摆到了桌子上。向里面丢入了两颗自制的艾草丸。
床边的男人微微低着头,两只手分别放在他的膝处,露出的下半张颌骨带着冷峭的弧度。
“药碗已空,姑娘是让我喝什么?”
空碗和满碗放到桌上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阿襄刚才放下的碗分明是一只空碗。
阿襄拎起来桌上的水壶,朝着药碗中蓄水,很快满满一碗水就成了,她脸不红气不喘:“谁说是空的,这不是满的吗?”
床边男人似乎被噎了一下,额角的青筋隐约跳动了一下。
但因为是瞎子,无能为力。
“还请公子起身,”阿襄已经轻快说道,“往右三点的方向……走三步。”
药在桌子上,而桌子,在三步外。
沉默的男人终于起身,宽大的衣袍之下瘦削颀长,整个人如同一柄待染霜意的寒剑。
他抬起脚,朝着右侧走了一步。
而桌边的阿襄,则几乎在同时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一,二,三。
男人走了三步,阿襄也退了三步,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男人的脚尖碰到了凳子。
阿襄的后背,也抵到了门扇。
“请公子落座。”阿襄挑了一下眉。
魏瞻沉默地坐下了。
“药碗放在公子的右手边二指之处,公子抬手、即可触碰。”
话音落,魏瞻精准地伸手,握住了药碗的边沿。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两者配合间几乎默契无缝。
艾草的清香,几乎能飘到魏瞻的鼻端。
“从阿襄姑娘来了之后,这药的味道,似乎就不一样了。
阿襄站在门边遥遥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被戳破的窘迫,“艾草有温经通络之效,可改善虚寒性出血等症状,乃是上好的良药啊。”
这可是她从家中带出来的艾草,煮沸后凝制成丸,一般人她还不给呢。
魏瞻这次没有说话,手缓缓划过药碗的边沿,感受那温凉之意。片刻后,他端起了药碗,直到送到唇边、一点一点喝了干净。
看到病人如此配合,阿襄也很满意。“药既已喝完,公子可以原路返回了。”
魏瞻每日的行动空间,就在这三步方寸之内,床上,桌子。桌子,床上。
至少阿襄来的这三日,都是如此。
除了喝药,魏瞻坐在床边就像一尊雕塑。
魏瞻再次从桌边起身,动作缓慢,却依然一步步倒退回到了床边。
阿襄才再次上前,从怀中掏出了刚才的帕子。
帕子里是之前的药渣,阿襄把药渣重新倒回空碗里。还用手,拨动了几下。药渣变得极为自然。
细微的动静再次让魏瞻侧耳,可惜,他依然是个瞎子。
“阿襄姑娘,我是瞎了,不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