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慈宁宫东暖阁内,地龙烧得暖暖的,驱散了秋日的凉意。世兰早已卸去了那顶沉重华丽的太后朝冠,只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湖蓝色常服,像只慵懒的猫儿,歪在宜修惯常坐的那张铺着软厚垫子的紫檀木软榻上,手中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从未离身的、象征着“日月同辉”的沉璧指环。
宜修由贴身宫女伺候着,脱下那身象征权力的太后朝服,换上了一袭素雅简约的月白色常服,走到榻边坐下。世兰立刻很自然地靠过来,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头轻轻枕在宜修的腿上,如同过去无数个寻常而安宁的日夜一样。
“当太后……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世兰微微嘟囔着,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是衣裳头冠重得压脖子,见人说话的规矩也多得烦人。”
宜修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抬起,轻轻梳理着世兰披散下来的、依旧浓密乌黑的长发,目光落在她因卸去妆容而略显苍白、却更显真实的脸颊上,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却更深了几分的纵容与无奈:“是你自己非要每日跑来‘请安’,赖着不走,怨得了谁?”
“那怎么能一样!”世兰猛地仰起脸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盛满了星子,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来你这里,不是请安,是回家。只有在这里,在你身边,我才觉得是踏实的,是活着的。”
宜修梳理头发的手,因这句话而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
她眼底深处那常年积聚的、如同北极冰原般的冷冽寒霜,似乎又被这句朴实却真挚的话语,融化了一角。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掌轻轻覆在世兰因激动而有些湿润的眼睛上,遮挡住窗外过于明亮的光线,低声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折腾了一天,累了就闭眼睡会儿。我在这里。”
世兰如同得到了最珍贵的许诺,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轻轻刷过宜修的掌心。
她全身心地放松下来,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的、独属于宜修的清冽又安心的气息,以及腿上传来的、恒定而温暖的体温。
窗外,是紫禁城迎来新主后、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崭新黎明;窗内,是她们历经生死考验、跨越了尊卑界限、挣脱了所有束缚之后,依旧如初的、静谧而坚实的相依。
权力更迭,时代变迁,帝国巨轮缓缓转向新的航程。
于她们而言,外在的身份、地位、荣辱,或许都已改变。但有些深植于灵魂深处的东西,从未改变,也永不会改变。她们是彼此的日月,是彼此的归宿,是这深宫重重帷幕之后,最不可撼动的同盟与最隐秘的温暖。
而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