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冬,寒风凛冽。
雍正十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冷一些。九州清晏内,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雍正眉宇间的阴鸷与沉疴带来的暮气。他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其中不乏赞誉宝亲王弘历办事勤勉、体恤民情的折子,亦有几份隐晦提及“众望所归”的请安疏。
手中的朱笔久久未能落下。弘历确实是他如今最能干、也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朝中支持者众。可正因如此,那股蓬勃的朝气、那日渐增长的威望,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他这颗日益衰老、却依旧紧握权柄不肯松懈的心脏上。
年迈的雄狮即便力不从心,也对领地内任何可能挑战其权威的年轻力量,抱有本能般的忌惮与审视。
近日,他先是驳回了弘历提出的几项关乎吏治清明的具体章程,又以“仍需磨砺”为由,将本欲交予他的一桩重要河工事务转交给了旁人,甚至在朝会上,当众斥责其“思虑不周,尚欠火候”。一系列明升暗降、似是而非的打压,如同无形的寒风,刮向了原本风头正劲的宝亲王。
弘历来景仁宫请安时,虽极力掩饰,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与困惑,又如何能逃过宜修的眼睛。他行礼后,并未像往常一样谈及朝务或家事,只是沉默地坐在下首。
“心里不痛快?”宜修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小事。
弘历抬眸,对上宜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苦笑一下:“儿臣愚钝,实在不知何处惹得皇阿玛如此……儿臣自问兢兢业业,未有半分懈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宜修淡淡道,目光掠过窗外枯寂的枝桠,“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越是出色,越是众望所归,落在那位眼里,便越是扎眼。这不是你的错,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必经的心路。”
她语气沉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他如今打压你,并非否定你的能力,恰恰是肯定了你威胁到了他的绝对权威。这是在磨你的性子,挫你的锐气,也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与耐心。”
弘历神色一震,若有所悟。
“忍。”宜修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这一时之气,必须忍下。不仅要忍,还要做得更好,更无可挑剔。将他的打压视为磨刀石,磨去不必要的棱角,淬炼更坚韧的心性,而非就此消沉。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路,不在这一时长短。”
一席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弘历瞬间清醒。他起身,郑重行礼:“儿臣谨记皇额娘教诲!”
从景仁宫出来,弘历心绪平复了许多,但那份被至亲之人无端猜忌打压的委屈与沉闷,依旧盘桓心底。回到王府,刚踏入正院,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带着暖意的食物香气。
世兰竟也在府中,正系着围裙,在小厨房里指挥着仆妇忙碌。见他回来,她立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馄饨走过来,塞到他手里:“快,趁热吃了!瞧你这脸色,定是在前头又受了闲气!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如今她已是弘历名义上的“生母”,这般直接又带着烟火气的关怀,来得更加名正言顺,也更能熨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