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伊莎贝拉的合作,是机遇,更是挑战。三年时间,要完成能登上巴黎高定舞台的作品,不仅需要她们两人全身心投入,更需要团队里每一位绣娘的配合。
工作室在老城区一栋翻新的二层小楼里,一楼是接待区和展示区,二楼是绣娘们工作的地方,靠窗摆着六张绣架,阳光好的时候,光线透过窗棂落在绣面上,连丝线的光泽都显得格外温润。
晚上九点,绣娘们都准时到了。五位绣娘里,张姐是资历最老的,跟着苏曼卿的母亲学过绣,一手苏绣平针绣得炉火纯青;小李和小周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学的是服装设计,偶然间接触到古绣,就一头扎了进来,虽然针法还稍显稚嫩,但创意十足;还有一对姐妹花,阿云和阿雨,从小在蜀绣世家长大,擅长晕染和打籽绣。
大家围坐在一楼的长桌旁,看到苏曼卿和顾星晚神色郑重,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顾星晚率先开口,她深吸一口气,将白天与伊莎贝拉会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伊莎贝拉的身份,到“文明的织锦”主题,再到巴黎高定时装周的邀约,每说一句,绣娘们的眼睛就亮一分。
“星晚姐,你是说……我们的绣品,要去巴黎?”小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手里的绣针都差点掉在地上。
张姐也难掩激动,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周?那可是顶尖的舞台啊,咱们这些做古绣的,能登上那样的地方,想都不敢想。”
“不是‘咱们的绣品’,是‘我们一起创作的作品’。”苏曼卿纠正道,语气坚定,“伊莎贝拉女士看中的,不仅是古绣的技法,更是我们能将传统与现代结合的能力。这次合作,对我们来说,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让古绣走向世界的机会。”
她将伊莎贝拉的设计草图投影在墙上,指着那些流畅的轮廓说:“这是伊莎贝拉女士初步的构思,细节部分需要我们用古绣来完成。比如这件星空长裙,她希望我们用虚实针和盘金绣结合,绣出星空的缥缈感。这对我们的针法精度和色彩把控,都是极高的要求。”
阿云皱了皱眉:“盘金绣还好说,但用虚实针绣星空,丝线的颜色梯度要非常细腻,天然染料能调出这么多深浅不一的蓝色吗?”
这也是苏曼卿担心的问题。天然染料的优势在于温润有质感,但颜色的精准度和多样性,确实比不上工业染料。“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苏曼卿说道,“我打算明天就去苏州,找我祖父的老朋友周老先生。周老先生一辈子研究天然染料,或许他有办法。”
“我跟你一起去。”顾星晚立刻说道,“我对色彩搭配比较敏感,或许能帮上忙。”
“那工作室这边……”苏曼卿有些犹豫。
“放心吧,曼卿姐。”张姐拍了拍胸脯,“工作室有我们呢。我们可以先熟悉一下伊莎贝拉女士的设计风格,再整理整理常用的针法,等你们回来,就能立刻投入准备。”
小李和小周也连忙点头:“我们也可以查一查国外的时尚秀场,看看古绣元素在国际舞台上的呈现方式,说不定能有灵感。”
看着大家斗志昂扬的样子,苏曼卿心中的顾虑消散了大半。她知道,只要这个团队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苏曼卿和顾星晚就登上了去苏州的高铁。周老先生住在苏州城郊的一个小巷里,院子里种满了各种用来制作染料的植物——靛蓝的蓼蓝、红色的茜草、黄色的栀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周老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看到苏曼卿,笑着打趣:“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苏曼卿小时候常跟着祖父来这里,对周老先生十分亲近,她拉着顾星晚走过去,将巴黎合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拿出手机,展示了星空长裙的设计图:“周爷爷,我们想用天然染料,调出能绣出星空的蓝色,从浅到深,至少需要十几个色阶,您看能做到吗?”
周老先生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设计图,又摸了摸苏曼卿带来的几种丝线,沉吟了许久:“星空的蓝,不是单一的蓝,里面有青、有紫、还有点灰调,用天然染料调,难度不小,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他站起身,领着两人走进院子角落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墙上挂着晒干的植物。“你看,这是我用蓼蓝和菘蓝混合发酵的染料,能调出浅蓝和深蓝;再加入一点茜草的红,就能带出点紫调;至于灰调,可以用柞木的灰烬来中和。”
他拿起几个装着染料的小碗,放在阳光下:“不过,天然染料受温度、湿度的影响很大,每一批的颜色都可能有细微差别。要调出十几个精准的色阶,需要反复试验,而且染线的时候,还要控制好时间和浓度。”
“我们有时间!”顾星晚立刻说道,“我们有半年的时间来确定方案,您尽管试验,我们可以在这里守着。”
周老先生笑了:“好,有你们这份心,我就陪你们折腾折腾。古绣能走出国门,被世界看到,是好事,我老头子也该出份力。”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曼卿和顾星晚就留在了苏州的小院里,跟着周老先生学习染料的调配。每天天不亮,她们就跟着周老先生采摘植物、晾晒、发酵;白天就在小屋里试验染线,一根丝线,要经过浸泡、染色、晾晒、再染色、再晾晒的反复工序,才能达到想要的颜色。
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失败。要么颜色太深,要么太浅,要么几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变得浑浊。有一次,她们花了三天时间染出来的一批丝线,因为晾晒时遇到了阴雨天气,全部发霉变质,顾星晚看着那些报废的丝线,忍不住红了眼眶。
“别急。”苏曼卿拍了拍她的背,拿起一根稍微成功的丝线,“你看,这根的颜色就很接近我们想要的浅灰蓝,只要再调整一下染料的比例,肯定能成功。”
周老先生也劝道:“做天然染料,就得有耐心。以前我们染一匹布,要等上几个月,现在有了现代工具,已经快多了。你们记住,好的颜色,是等出来的,是磨出来的。”
在周老先生的鼓励下,两人重新振作起来。她们把每次的染料比例、染色时间、环境温度都详细记录下来,一点点调整,一点点优化。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她们终于成功调出了十六个色阶的蓝色丝线,从最浅的月白蓝,到深邃的藏青蓝,每一种颜色都温润通透,带着天然草木的气息。
顾星晚拿着那些丝线,在阳光下轻轻晃动,丝线流转间,仿佛真的看到了星空的渐变,她激动地抱住苏曼卿:“曼卿,我们成功了!”
苏曼卿也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欣慰。这一个月的辛苦,在看到这些丝线的那一刻,都化作了值得。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绣娘们也带来了好消息。张姐带领大家整理了十几套经典的古绣针法,并根据伊莎贝拉的设计风格,做了一些改良;小李和小周则收集了大量国际时尚秀场的资料,总结出古绣元素在国际舞台上的呈现特点——大多以局部点缀为主,突出工艺的精致,而非大面积堆砌。
“我们还尝试着绣了一个小样品。”阿雨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绣片,上面用虚实针绣了一小片星空,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有了几分伊莎贝拉想要的意境。
苏曼卿接过绣片,仔细看着上面的针法,点了点头:“很好,方向是对的。接下来,我们分两步走:第一步,我和星晚带着大家,根据伊莎贝拉的设计草图,制作出一套完整的绣样;第二步,等伊莎贝拉的助手到了,我们再和她沟通,根据她的意见进行调整。”
就在这时,苏曼卿的手机响了,是伊莎贝拉的助理打来的,说她已经抵达本市,希望明天能来工作室拜访。
第二天上午,伊莎贝拉的助理安娜如约而至。安娜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金发碧眼,中文说得很流利。她带来了伊莎贝拉更详细的设计方案,还有一些面料样品。
“伊莎贝拉女士让我转告大家,希望我们能尽快确定绣样的风格,她非常期待看到你们的作品。”安娜笑着说道,目光扫过工作室里的绣品,眼中满是赞赏,“我之前在巴黎就听说过中国古绣,但亲眼看到,还是被震撼到了。这些工艺,太精致了。”
苏曼卿将她们这段时间准备的染料、丝线和绣样样品拿出来,一一展示给安娜看:“安娜小姐,这是我们用天然染料染制的丝线,有十六个色阶,专门为星空系列准备的;这是我们尝试制作的绣样,用了苏绣的虚实针和蜀绣的晕染技法。”
安娜仔细看着那些丝线和绣样,又拿出平板电脑,和伊莎贝拉的设计方案对比着,时不时点头,偶尔也会提出一些疑问:“这个星空的图案,能不能更抽象一点?伊莎贝拉女士希望突出的是意境,而不是具体的星星形状。还有,盘金绣的线条,能不能再细腻一些?这样和真丝面料搭配起来,会更和谐。”
苏曼卿认真地记录下安娜的意见:“我们会根据您的建议进行调整。另外,关于面料,我们想了解一下,伊莎贝拉女士计划使用的真丝面料,具体的厚度和质感是怎样的?不同的面料,对针法的要求也不同。”
“这个我带来了样品。”安娜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块面料样品,“这是伊莎贝拉女士选定的真丝双绉,质地轻薄,垂感很好;还有这块真丝绒,用来做外套的领口和袖口,质感比较厚重。”
苏曼卿拿起一块真丝双绉,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理,心中已有了计较:“真丝双绉比较轻薄,我们绣的时候,针法要更细腻,力度要控制好,避免损伤面料;真丝绒质地厚重,可以用打籽绣和盘金绣结合,突出立体感。”
顾星晚也补充道:“我们可以先在面料样品上做一些试验,看看不同针法的呈现效果,再确定最终的绣样。”
安娜点了点头:“好,伊莎贝拉女士给了我充分的授权,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和大家保持密切沟通。希望我们能尽快拿出让伊莎贝拉女士满意的方案。”
接下来的日子,工作室里变得格外忙碌。大家分工合作,苏曼卿负责针法的指导和绣样的设计;顾星晚负责色彩的搭配和与安娜的沟通;张姐带领阿云、阿雨专注于绣样的制作;小李和小周则负责整理资料和面料的测试。
为了在真丝双绉上绣出细腻的星空,苏曼卿和张姐反复试验,调整针法的密度和力度。有时候,一根丝线的走线角度不对,就需要全部拆掉重绣。有一次,阿云为了绣好一片星空,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眼睛都熬红了,绣样却还是不满意,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曼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急,我们做古绣的,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心不静,针就不稳。你先休息一下,看看窗外的风景,放松一下,再来试试。”
阿云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走到窗边。窗外,工作室的小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她看着那些盛放的花朵,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等她重新回到绣架前,苏曼卿拿起她的绣针,手把手地教她:“你看,绣这种轻薄的面料,针要像羽毛一样轻,走线要顺着面料的纹理,这样绣出来的图案才会服帖,有光泽。”
阿云跟着苏曼卿的动作,一点点尝试,果然,绣出来的线条比之前流畅了许多。
就这样,
“说得对。”伊莎贝拉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去上海。后续的合作细节,我的助理会和你们联系。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打给我。”
她递过来两张名片,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工作室地址和联系方式。苏曼卿和顾星晚小心翼翼地接过,放进了口袋里。
“伊莎贝拉女士,一路顺风。”顾星晚说道。
“期待我们下次见面。”伊莎贝拉笑了笑,转身和翻译一起,朝着展厅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苏曼卿和顾星晚挥了挥手:“记住,针丝虽细,却能绣出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