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回国—(1 / 2)

牡丹酿

苏念安指尖悬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微信提示像颗突然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搅乱了她紧盯了近三个小时的财报数据。纽约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凌晨三点的曼哈顿,金融区的玻璃幕墙群沉默地矗立在浓黑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如同困兽的眼睛,与她桌上这盏冷白的台灯遥遥相对。

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本想随手划掉那条提示,却在瞥见预览图里那抹浓烈的绛红时顿住了动作。微信点开的瞬间,顾星晚的朋友圈照片占满了整个屏幕——青灰的粗陶酒坛稳稳立在铺着素色棉麻桌布的旧木桌上,坛口堆着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瓣,那花瓣不是常见的浅粉或雪白,而是近乎酒渍般的深绛色,边缘还带着新鲜采摘的微卷,像是刚从枝头剪下,带着水汽与阳光的温度,正一点点往陶坛里沉落。

照片的背景是顾星晚工作室那扇熟悉的落地窗,窗外爬满了翠绿的常春藤,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进来,在花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照片角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竹勺,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拨进坛中,手腕上那只银质细镯她认得,是去年顾星晚生日时,她们在伦敦t Garden的古董市集淘来的,当时顾星晚还笑说这镯子内侧刻的缠枝纹,倒像极了她设计稿上那些蜿蜒的线条。

“酿牡丹酒,等秋风起时开封。”配文只有短短九个字,却让苏念安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半分钟,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将照片放大,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些饱满的花瓣,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花香与米酒的清甜气息,那气息太过鲜活,与她此刻身处的、充斥着咖啡因与纸张油墨味的冰冷办公室格格不入。

不可思议——这是苏念安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她靠在办公椅上,转了半圈面向窗外,曼哈顿的夜色依旧深沉,远处帝国大厦的灯光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模糊的暖黄。她与顾星晚认识快十年了,从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的新生报到那天起,她们就像是被命运绑在一起的两片叶子,一起在伦敦的雨季里挤过地铁,一起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蜷着睡过无数个通宵,一起在毕业展结束的那个凌晨,抱着香槟在泰晤士河边哭到天亮。

她太熟悉顾星晚了。熟悉她设计稿上那些带着棱角又不失柔软的线条,熟悉她对布料质感近乎苛刻的挑剔,熟悉她画图时总喜欢咬着笔杆发呆,熟悉她每次遇到瓶颈就会跑去 bh arket 买一块热乎的苹果派,说糖分能给她灵感。可她从未听说过,顾星晚还会酿酒。

记忆像是被这张照片勾起的潮水,开始在苏念安的脑海里翻涌。她想起去年冬天回国,去顾星晚在苏州的工作室小住。那间工作室藏在平江路附近的一条老巷子里,白墙黛瓦,门口挂着一块木质招牌,上面是顾星晚亲手写的“晚制”二字,笔锋清隽。当时顾星晚正在赶一个汉服系列的设计,工作室的长桌上铺满了各种纹样的云锦与缂丝,角落里堆着高高的古籍,全是她从图书馆借来的,里面夹满了便利贴,写着各种关于纹样考据的笔记。

那天晚上,她们挤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喝热可可,顾星晚抱着膝盖,眼睛亮晶晶地跟她说,她想把传统纹样里的生命力,揉进现代服装的剪裁里。“你看这个缠枝莲,”她指着一本翻开的古籍,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它不是静止的,它像在生长,在流动,我想让穿我衣服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种活着的力量。”

那时的顾星晚,周身都散发着对设计的热忱,像一株朝着阳光拼命生长的植物。苏念安记得自己当时还笑她,说她对传统元素的痴迷,快赶上研究敦煌壁画的学者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在顾星晚的工作室里,见过任何与酿酒相关的东西,更别说那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粗陶酒坛。

苏念安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转向电脑。财报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像一群蚂蚁在纸上爬,可她的注意力却再也集中不起来。她忍不住开始想象,顾星晚是如何找到那只酒坛的?是在某个周末的旧货市场,还是在哪个老匠人手里定制的?那些牡丹花瓣,是她自己种的,还是特意从花农那里订的?酿牡丹酒需要什么工序?要不要加冰糖?发酵的时候需要避光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原本就有些发胀的头更疼了。她起身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的那股异样感。她与顾星晚分开快两年了,自从她接受了这家跨国投行的offer,搬到纽约之后,她们的联系就渐渐从每天的视频通话,变成了偶尔的微信留言。

顾星晚忙着她的服装设计,从最初在苏州的小工作室,到后来在上海开了自己的品牌门店,再到去年年底,她的作品登上了巴黎时装周的秀底,苏念安都是从朋友圈和时尚杂志上得知这些消息的。她为顾星晚感到骄傲,却也隐隐有些失落——她们曾经是彼此最了解对方的人,可现在,顾星晚身上似乎多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侧面,比如这突然冒出来的酿酒手艺。

苏念安回到座位上,忍不住点开了与顾星晚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着,她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只打下一句:“你居然会酿牡丹酒?深藏不露啊。”消息发出去之后,她盯着屏幕等了很久,顾星晚却没有回复。她看了眼时间,国内应该是下午三点多,顾星晚或许正在工作室忙碌,或许正在挑选布料,或许,正在给那坛牡丹酒添新的花瓣。

她关掉聊天框,强迫自己重新看向财报,可思绪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飘回了那张牡丹酒的照片上。她想起顾星晚小时候的样子,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顾星晚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很大,却总是怯生生的,不像现在这般从容自信。那时顾星晚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她总说,衣服是有温度的,能包裹住人的情绪。

可酿酒呢?酿酒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需要等待花瓣与酒液慢慢融合,需要等待时间赋予它独特的风味。这与顾星晚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工作状态,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苏念安记得,顾星晚做设计时,总是充满了爆发力,灵感来了的时候,能通宵达旦地画图,可一旦遇到瓶颈,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甚至会把画坏的设计稿揉成一团,扔得满地都是。

这样的顾星晚,怎么会有耐心去酿一坛需要等上几个月的牡丹酒?

苏念安越想越觉得好奇,她甚至开始在脑海里勾勒顾星晚酿酒时的样子。应该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放下手里的设计稿,换上舒适的棉麻衣服,在工作室的窗边摆上那张旧木桌,小心翼翼地将清洗干净的牡丹花瓣铺在竹篮里沥干水分。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给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她的动作一定很轻柔,眼神专注而平静,与她画图时那种锐利的眼神截然不同。

或许,她还会在酿酒的时候,放一些自己喜欢的音乐?比如她常听的那些古典乐,或是苏州评弹?苏念安记得,顾星晚对苏州评弹有着一种特别的偏爱,她说评弹里的吴侬软语,像江南的流水,能让她的心静下来。

想到这里,苏念安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太不了解顾星晚了。这两年,她们各自在不同的城市忙碌,各自经历着不同的生活,顾星晚在追逐她的设计梦想的同时,也在慢慢变成一个更丰富、更立体的人。而她自己,却被纽约快节奏的生活裹挟着,每天淹没在财报、会议和谈判中,渐渐忘记了生活中那些慢下来的美好。

她再次拿起手机,点开顾星晚的朋友圈,将那张牡丹酒的照片设为了屏保。照片里的绛红花瓣,在冷白的手机屏幕上,显得格外温暖。她想起顾星晚配文里的“等秋风起时开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期待——等到秋天,她要不要回国一趟?去顾星晚的工作室,尝一尝她亲手酿的牡丹酒,听她讲一讲酿酒时的故事,就像她们从前那样,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分享彼此的生活。

苏念安关掉手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财报上的数字似乎不再那么枯燥了,窗外的夜色也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她知道,不管她们相隔多远,不管彼此的生活发生了多少变化,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就像顾星晚酿在酒里的牡丹,历经时间的沉淀,只会愈发香醇。而她们之间的情谊,也会像这坛牡丹酒一样,在岁月的酝酿中,变得更加深厚。

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她深吸一口气,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清脆的声响。此刻的她,心里除了对工作的专注,还多了一份对秋天的期待——期待那坛牡丹酒的开封,更期待与顾星晚的重逢。

牡丹酿(续)

苏念安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数据公式时,曼哈顿的天际线已被染成了淡紫色。晨光透过落地窗,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恰好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张牡丹酒的照片还停留在屏保,深绛色的花瓣在熹微的晨光里,竟像是要从屏幕里飘出来一般。

她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顾星晚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意外吧?也是去年才学的,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像样。”后面还跟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和她记忆里那个画图时会偷偷吃草莓蛋糕的女孩,一模一样。

苏念安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半天,才敲出一句:“等秋风起时,我可要回来蹭酒喝。”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混合着花香与酒香的气息,连带着纽约清晨的凉意,都变得温柔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个月,苏念安的生活依旧被密集的会议和财报填满,可心里总像悬着一颗糖,时不时会想起顾星晚的那坛牡丹酒。她偶尔会在微信上问起酿酒的进度,顾星晚的回复总是简短又鲜活:“今天给酒坛翻了个身,花瓣沉下去好多”“阳光好,把坛口的布晒了晒,满院子都是牡丹香”“昨天试了试加了点蜂蜜,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口感”。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张小小的拼图,在苏念安的脑海里拼凑出顾星晚酿酒的模样。她能想象到,顾星晚在工作室的院子里搭了个小小的棚子,酒坛就放在棚下的石台上,旁边摆着一把竹椅,或许还有一盆她最喜欢的薄荷。阳光好的时候,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设计稿,时不时抬头看看酒坛,像是在打量一件珍贵的作品。

七月初,苏念安终于挤出了几天假期。她没有提前告诉顾星晚,只是订了一张从纽约飞往上海的机票,再转高铁去苏州。出发前一天,她特意去曼哈顿唐人街的老字号茶馆,买了两罐特级碧螺春——顾星晚爱喝绿茶,尤其是碧螺春的清甜,能中和她画图时总爱喝的浓咖啡的苦涩。

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时,正是傍晚。湿热的风裹着熟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苏念安深吸一口气,竟有些恍惚。她打车去高铁站,沿途的夜景飞速后退,霓虹灯牌上的中文招牌,比纽约街头的英文广告更让她觉得亲切。高铁在夜色中疾驰,窗外的田野一片漆黑,只有偶尔掠过的村庄,透出零星的灯火,像散落在黑夜里的星星。

抵达苏州时,已是深夜。苏念安拖着行李箱,沿着平江路的青石板路慢慢走。老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偶尔能听到巷子里人家传来的电视声,或是狗吠声。顾星晚的工作室就在巷子深处,那盏挂在门口的“晚制”木牌,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苏念安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敲门。她记得顾星晚说过,夏天的夜晚她总喜欢在院子里画图,因为夜里凉快,灵感也来得快。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果然看到院子里亮着一盏小灯——顾星晚正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支马克笔,在画纸上勾勒着什么,旁边的石台上,那只青灰的粗陶酒坛静静立着,坛口盖着一块素色的棉布,布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在偷喝我的酒吗?”苏念安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顾星晚身后,低声说道。

顾星晚吓得手一抖,马克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条。她猛地回头,看到苏念安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灯笼:“念念?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等秋天吗?”她起身抱住苏念安,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薄荷味,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想给你个惊喜啊。”苏念安回抱住她,鼻尖有些发酸,“顺便检查一下你的酒,有没有偷工减料。”

顾星晚笑着推开她,拉着她在竹椅上坐下,又跑去屋里端了杯冰镇的酸梅汤:“放心,绝对是真材实料。你看,这酒坛还是我在甪直古镇淘来的,老板说这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透气性特别好。”她指着石台上的酒坛,语气里满是骄傲,像个展示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

苏念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只粗陶酒坛果然和普通的酒坛不一样,坛身上刻着浅浅的缠枝莲纹样,虽然有些磨损,却透着一股岁月的厚重感。坛口的棉布上,还别着一朵晒干的白牡丹,应该是顾星晚特意放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