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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乡下第三场服装秀(1 / 2)

暮色像一块被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往田埂上盖。顾星晚蹲在谷仓后头系鞋带,草叶上的露水顺着裤脚爬上来,凉丝丝地往骨头缝里钻。她抬头时正撞见娜迪莎抱着一摞布料从玉米地里钻出来,靛蓝色的头巾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扑棱着翅膀的鸟。

“线头都理顺了?”顾星晚朝她喊,声音撞在远处的麦秸垛上,弹回来时沾了点麦香。娜迪莎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把怀里的布往谷仓门板上一搁,哗啦啦抖开——那是块靛蓝底的蜡染布,上面用米白色的线绣着歪歪扭扭的长颈鹿,脖子却绕成了中国结的模样。

“王婶家的老母鸡总啄我的线轴,”娜迪莎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不过你看,它把鸡毛蹭上去了,倒像给长颈鹿加了圈围巾。”顾星晚凑过去看,果然有几根黄棕色的羽毛粘在线脚里,风一吹轻轻晃,倒真有几分灵动。她伸手把羽毛小心地捋下来,夹进随身带的笔记本里:“留着,下次给童装系列当灵感。”

谷仓里已经闹哄哄的了。李大爷搬来的旧缝纫机还在嗡嗡转,张嫂子正踩着踏板,把顾星晚设计的盘扣缝到娜迪莎带来的肯加布上。墙角堆着几捆刚从地里割的芦苇,被村里的孩子们折成了圈,套在头上当王冠。顾星晚踩着木梯子往横梁上挂灯,竹编的灯笼一晃,把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跳舞的蝴蝶。

“星晚姐,模特不够啦!”村东头的小虎子举着根玉米杆跑进来,杆顶上插着个红辣椒,“二丫说她娘不让她穿露胳膊的衣服。”顾星晚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没事,让你姐把她那件花棉袄改改。”她转身往谷仓外走,娜迪莎正蹲在池塘边,手里拿着支芦苇在水面上画圈。

“在想什么?”顾星晚在她身边坐下,水面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被风吹得碎成一片。娜迪莎把芦苇杆往水里一插,溅起的水珠落在她们的布鞋上:“我想起我家乡的河,雨季的时候,水面上会漂着好多木槿花。”她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裙子——那是用顾星晚给的云锦边角料拼的,宝蓝色的底子上绣着金色的凤凰,裙摆却接了块橙红色的蜡染布,像团燃烧的火。

“你看那片棉花地,”顾星晚朝西边指,夕阳正把棉桃染成金红色,“像不像你们那儿的猴面包树?”娜迪莎眯起眼笑,忽然站起来往棉花地里跑,她的裙摆扫过棉枝,惊起一群麻雀。顾星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县城的仓库里,这个非洲女孩举着块蜡染布对她说:“我们该让衣服回到土地里去。”

那会儿她们刚结束第二场服装秀,后台堆着没卖出去的礼服,亮片掉了一地,像碎掉的星星。娜迪莎蹲在地上捡亮片,忽然抬头说:“我奶奶说,最好的布料是能听见风声的。”顾星晚当时正对着账本叹气,闻言忽然笑了——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穿的粗布衣裳总带着阳光的味道。

于是就有了这场在谷仓里的秀。没有t台,就用拖拉机的拖斗搭了个台子;没有聚光灯,就挂了几十盏马灯;模特是村里的姑娘媳妇,还有几个跟着娜迪莎学过鼓的孩子。顾星晚把带来的丝绸和娜迪莎的蜡染布拼在一起,给张嫂子的袄子加了条孔雀蓝的裙摆,给二丫的粗布裙缝上了蜡染的花边,连李大爷的烟袋锅都被她系了块红绸子当装饰。

天擦黑的时候,来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谷仓周围的打谷场。王婶端来一筐刚蒸好的玉米,孩子们捧着啃,玉米粒掉在地上,被跑来跑去的鸡啄食。娜迪莎的鼓队开始敲鼓,咚咚的鼓声混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倒比城里的交响乐还热闹。顾星晚站在谷仓门口,看着田埂上有人扛着板凳往这边走,手电筒的光像条小蛇,在黑暗里蜿蜒。

“准备好了?”娜迪莎走过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今天穿了件顾星晚做的旗袍,斜襟上绣着非洲的图腾,开衩处却缀着中国结,走起来叮当作响。顾星晚点头,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腥气,有柴火的烟味,还有刚割的稻子的清香,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第一个出场的是张嫂子。她穿着那件加了裙摆的袄子,脸上被二丫抹了点胭脂,走起路来有点别扭,却引得台下的人笑出了声。她走到台子中间,忽然学着电视里的模特转了个圈,裙摆扫过地上的稻草,惊起几只飞蛾,扑向挂着的马灯。台下的掌声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张嫂子的脸更红了,却挺了挺胸,走得更稳了。

接着出场的是二丫。她的粗布裙上缝着蜡染的星星,手里拿着个芦苇编的星星棒,蹦蹦跳跳地跑上台。走到台边时,她忽然把星星棒往台下一扔,正好落在小虎子怀里。小虎子举着星星棒欢呼,引得一群孩子跟着起哄。娜迪莎在后台笑着说:“这比巴黎时装周的互动环节精彩多了。”

顾星晚站在后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走过。李大爷穿着那件系了红绸子的褂子,手里拄着根雕了花纹的拐杖,慢悠悠地走,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村西头的哑女比划着手上的银镯子,那镯子是顾星晚用碎银给她打的,上面刻着非洲的太阳图案;还有几个跟着娜迪莎学鼓的孩子,穿着拼布做的小褂子,在台上跳起了非洲舞,脚底下的稻草被踩得沙沙响。

轮到娜迪莎出场时,鼓声忽然变了调。她穿着那件旗袍,手里拿着块靛蓝色的蜡染布,像展开翅膀的鸟一样掠上台。走到台中间,她忽然把布往空中一抛,布在空中散开,露出里面缝着的云锦凤凰,在马灯的光下闪着光。台下的人都看呆了,连蛙鸣都停了片刻,接着爆发出更响的掌声。娜迪莎转了个圈,旗袍的开衩处露出绣着非洲花纹的衬里,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撞在一起,却奇异地和谐。

最后出场的是顾星晚。她穿了件自己设计的长裙,上半身是用云锦做的,绣着江南的小桥流水,下半身却接了块橙红色的蜡染布,像燃烧的晚霞。她走到台中央,和娜迪莎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的影子被马灯投在墙上,一个高一个矮,却紧紧靠在一起。台下忽然安静了,只有风吹过谷仓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唱歌。

“这是我们的第三场秀,”顾星晚拿起话筒,声音有点抖,却很清亮,“没有漂亮的舞台,没有专业的模特,但我们有最好的布料——”她指了指自己的裙子,“有中国的云,有非洲的太阳,还有这片土地的风。”娜迪莎接过话,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衣服不只是穿在身上的,是要带着故事的。”

话音刚落,台下忽然有人喊:“给我们唱首歌吧!”娜迪莎眼睛一亮,拉着顾星晚的手就往鼓边跑。鼓声响起来,娜迪莎用斯瓦希里语唱起了家乡的歌谣,顾星晚跟着哼起了江南的小调,两种语言混在一起,被风吹过打谷场,吹过稻田,吹向远处的村庄。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秀早就结束了,可没人愿意走。孩子们围着鼓队学打鼓,大人们坐在田埂上聊天,王婶把剩下的玉米都煮了,香气飘得老远。顾星晚和娜迪莎坐在谷仓门口的草垛上,脚边放着半瓶米酒。

“你看,”顾星晚指着天上的星星,“这边的星星和你们那儿的一样亮。”娜迪莎仰头看,忽然笑了:“我奶奶说,星星是祖先的眼睛,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看着我们。”她低头拿起块碎布,那是刚才秀场上掉下来的,一半是云锦,一半是蜡染,被风吹得贴在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