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把笔记本电脑架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键盘上投下菱形光斑。她对着屏幕理了理衬衫领口,耳麦线顺着脖颈滑进西装外套里,指尖悬在触控板上顿了两秒——顾星晚的视频请求恰在此时跳出来,带着一串轻快的提示音。
“念安姐!”屏幕里的顾星晚正趴在工作室的长桌上,镜头把她身后挂满布料的衣架拍得歪歪扭扭,“刚裁完一块真丝,手还没洗呢。”她举着沾着淡紫色丝线的手指晃了晃,无名指上银质顶针反射出细碎的光。
苏念安忍不住笑了:“沃克先生上周穿了你设计的那件深灰西装去欧洲家族大会,回来后整个家族的人都在问他在哪做的衣服。”她转动椅子避开直射的阳光,“他太太看到照片也很喜欢,想请你再设计一套夫妻装。”
顾星晚猛地直起身,压在臂弯下的设计稿露出来一角,铅笔勾勒的腰线弧度流畅得像水流:“夫妻装?正式场合穿的吗?”她抓过桌边的卷尺绕在手腕上,金属卡扣碰撞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不是晚宴那种。”苏念安翻开手边的记事本,指尖划过沃克秘书发来的备注,“下个月他们要去托斯卡纳度假,想拍些家庭照片。沃克先生特别强调,不要那种印着情侣图案的,要‘看起来像一家人,但每个人都很自在’。”
“托斯卡纳啊……”顾星晚的声音拖长了些,镜头里的背景突然晃动起来,她好像搬着椅子挪到了窗边,“那边的橄榄树是灰绿色的吧?还有石头房子的红屋顶,夕阳照在墙上会变成蜂蜜色。”她伸手推开窗户,隐约能听到远处裁缝机哒哒的声响,“去年我在佛罗伦萨看展,路过郊外的酒庄,有对老夫妻坐在葡萄藤下喝咖啡,穿的亚麻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比任何时装周的秀场都好看。”
苏念安笔尖顿了顿:“沃克先生今年五十六,太太比他小五岁,是大学的艺术史教授。他们有两个女儿,不过这次度假只有夫妻两人。”她翻到另一页,“沃克先生188,肩宽很标准,但他说自己最近在健身,腰围比去年减了三厘米。”
“男士健身后肩膀会更挺拔。”顾星晚的声音突然凑近麦克风,“让他量一下肩胛骨到腋窝的距离,这个数据比肩宽更重要。还有他习惯用哪只手插口袋?左手的话左腰要放宽半厘米,不然会有褶皱。”
苏念安快速记下这些细节,抬头时发现顾星晚已经在速写本上画了个小图标,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沃克太太呢?”
“她身高165,平时穿高跟鞋比较多,但度假应该会穿平底鞋。”苏念安看着屏幕里顾星晚突然瞪大的眼睛,忍不住补充道,“她留着齐肩卷发,最喜欢的颜色是钴蓝。”
“钴蓝配托斯卡纳的土黄色会很出彩!”顾星晚突然消失在镜头里,几秒后抱着一堆布料回来,把屏幕挤得满满当当,“你看这块真丝混纺,我上个月从米兰布料商手里抢的,在阳光下会泛银色光泽,做女士连衣裙的话,领口可以挖成橄榄叶的形状。”她把布料凑近镜头,钴蓝色在阳光下流淌,像把地中海的碎片揉进了纤维里。
“沃克太太会不会喜欢带花纹的?”苏念安想起沃克办公室里挂着的印象派画作,“她研究了二十多年莫奈。”
“莫奈的睡莲是模糊的色块呀。”顾星晚用铅笔在布料边缘比画着,“我可以在裙摆内侧绣几针淡紫色的鸢尾花,远看像水彩晕开的痕迹,近看才发现有细节。男士的衬衫袖口也绣一朵,当作呼应,又不会太刻意。”她突然笑起来,“就像他们结婚三十年,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要加几块方糖。”
苏念安的笔停在纸页边缘,想起上周在茶水间碰到沃克太太送文件,她把丈夫的咖啡杯转了半圈,让杯柄正对他惯用的右手边,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他们确实很默契。沃克先生说太太讨厌化纤面料,皮肤对羊毛有点敏感。”
“那就用亚麻混纺,加百分之十五的真丝,既有垂感又不会皱。”顾星晚把钴蓝布料放到一边,又举起块米白色的料子,“男士做宽松的衬衫式外套,下摆可以随意塞进裤子里,女士做收腰的连衣裙,后腰加隐形松紧带,吃太多提拉米苏也不会勒肚子。”她突然压低声音,“上次给沃克先生做西装时,我在里衬缝了块小口袋,专门放他的老花镜,这次要不要给太太也加个藏口红的暗袋?”
苏念安被逗笑了:“她的手包总是鼓鼓囊囊的,肯定需要。”她看了眼时间,“沃克先生希望下周能看到设计稿,他太太想亲自选纽扣。”
“纽扣我选了三种。”顾星晚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木盒子,镜头里突然出现三排纽扣,“珍珠母贝的适合晚宴,但度假太隆重;牛角扣太粗犷;这种橄榄木的怎么样?托斯卡纳当地产的,每颗纹理都不一样,像树的年轮。”她捏起一颗对着光,木头的纹路里仿佛能看到阳光的痕迹。
“我觉得很合适。”苏念安把这句话圈起来,“他们度假时会去采摘橄榄,穿这身衣服摘果子也不违和。”
顾星晚突然抓起设计稿对着镜头:“你看这个腰线,女士的裙摆到膝盖上方三厘米,走路时会露出脚踝,配裸色平底鞋刚好。男士的裤子卷到小腿肚,露出棕色皮鞋的鞋带——对了,让沃克先生量一下脚踝最细处的周长,卷边的宽度要根据这个来定,不然会松垮垮的。”
“需要他们拍些日常穿衣服的照片吗?”苏念安想起之前合作时,顾星晚总要客户提供生活照,“比如他们平时在家喜欢穿什么款式。”
“要!”顾星晚的声音带着雀跃,“尤其是他们并肩走在一起的样子,步幅差多少,手臂会不会碰到对方,这些比尺寸表更重要。”她突然指着屏幕,“念安姐你看,我上次给你做的那件风衣,袖口是不是比一般的长两厘米?因为你喝咖啡时总喜欢把手指蜷在袖子里。”
苏念安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确实如此。去年深秋她随口提过一句风大时手腕会冷,顾星晚竟记住了这个细节。
“设计衣服就像翻译。”顾星晚把布料叠起来放进收纳箱,镜头里的光线渐渐柔和下来,“要把他们的生活习惯、藏在细节里的感情,都变成看得见的线条和颜色。”她拿起铅笔在设计稿上补了两笔,“等我画好初稿,你让沃克太太选一下刺绣的位置吧,是想藏在衣襟里,还是绣在袖口能看到的地方?”
“我觉得藏在衣襟里更好。”苏念安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就像他们结婚三十年,那些没说出口的默契,比任何情话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