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煞与药香(1 / 2)

丞相府那方偏僻小院,如同一只被遗忘的精致鸟笼。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疏淡的光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闷与药味。秦佳喻半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左肩依旧被白布层层包裹固定,手臂悬吊于胸前。脸色比前几日稍好,褪去了纸一般的惨白,透出一点病态的薄红,唇色却依旧淡得近乎透明。琥珀色的眼瞳映着窗外一方被高墙切割得狭小的天空,沉静之下,是难以排遣的焦躁。

轻黛端着一碗新熬好的汤药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她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看着小姐消瘦的侧影,眼中满是心疼:“小姐,药好了。”

秦佳喻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黑漆漆的药汁上。那浓烈的苦涩气味似乎已经浸透了她的五脏六腑。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冰凉,端起药碗。动作间,左肩的伤处传来一阵钝痛,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没有犹豫,屏息,仰头,将那碗令人作呕的苦汁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液灼烧着喉咙,胃里一阵翻滚。

“咳…”她放下空碗,低低咳了两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轻黛连忙递上温水和干净的帕子:“小姐慢些……”她看着小姐强忍不适的样子,欲言又止。

秦佳喻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外面……有什么动静?”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断了羽翼的鸟,信息成了最渴求的东西。

轻黛压低声音,语速加快:“回小姐,大夫人那边遣人问过安,送了些寻常补品,没再提别的。侯府世子妃又打发人送了两回东西,都是些燕窝阿胶。至于越王府……”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困惑和后怕,“赵统领昨夜又悄悄来了一次!没惊动府里任何人,直接翻墙进了咱们院子!”

秦佳喻的心猛地一沉,琥珀色的眼瞳瞬间锐利如冰锥,直射轻黛:“又来了?他做了什么?”

轻黛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比上次那个紫檀木匣更小、更不起眼的乌木盒子,盒身没有任何纹饰,触手温润冰凉:“他只把这个塞给我,说‘殿下吩咐,务必交到二小姐手中,请二小姐……务必珍重己身。’说完就走了,快得像影子。”

秦佳喻盯着那乌木盒子,如同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珍重己身?她伸出右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打开了盒盖。

没有百年老参,也没有续骨生肌膏。

盒内只静静躺着一块鸽子蛋大小、通体莹白、质地细腻温润的玉膏。玉膏本身并不起眼,但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极其独特,带着冰雪初融的纯净,又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草木精华之气,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仿佛连骨缝里残留的隐痛都减轻了几分。

“这是……”轻黛从未闻过如此奇异的药香,一时呆住。

秦佳喻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香气!或者说,她认得这香气所代表的东西!

“雪玉断续膏……”她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在现代研究中记载过的古代疗伤圣药之一!原料都是极其珍稀的药材,其功效远非普通续骨膏可比,能深入骨髓,加速骨伤愈合,不留隐患!价值连城都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

云琮竟然把这种东西送来了!不是试探,不是监视,而是……真正的、价值无法估量的疗伤圣品!

为什么?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更深的警惕瞬间攫住了秦佳喻。他知道了!他不仅确认了她的身份,还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知道”!这比任何威胁和试探都更让她心惊!这盒雪玉断续膏,像一枚无声的炸弹,沉重地压在她的掌心。

“小姐,这药……”轻黛看着小姐骤变的脸色,也意识到这东西非同小可。

“收起来。”秦佳喻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犹豫,“和上次那些一起,藏好。任何人,不得提起。”她将盒盖“啪”地一声合上,仿佛要隔绝那诱人的异香和其背后令人窒息的深意。

轻黛连忙接过盒子,像捧着烫手的火炭,匆匆退下去藏匿。

秦佳喻重新靠回软枕,闭上眼睛。左肩的钝痛似乎被刚才那阵异香短暂安抚,此刻又顽固地提醒着它的存在。胸腔里却翻涌着更剧烈的惊涛骇浪。

云琮,你到底想做什么?

示好?拉拢?还是……一种更高明的掌控?

他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给她,是笃定她无法拒绝?还是算准了她不敢用?

她确实不敢用!用了,恢复速度必然远超寻常,如何解释?用了,就等于彻底暴露在他眼皮底下,承认自己接受了他的“馈赠”,欠下了一份无法偿还的人情!这比刀架在脖子上更让她如芒在背!

可不用……这深入骨髓的伤势,靠那些苦得钻心的寻常汤药,愈合缓慢如龟爬。黑石岭的工坊需要她,药坊的运转需要她掌控,地下石室的秘密工程更是刻不容缓!时间,是她最耗不起的东西!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和被囚禁的愤怒在胸腔里灼烧。这小小的丞相府后院,此刻比任何监牢都更让她窒息!她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瞳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头顶绣着缠枝莲的帐顶。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尽快恢复!必须重新掌控局面!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悄然成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与此同时,黑石岭工坊深处。

巨大的熔炉依旧吞吐着灼人的火舌,铁锤的敲击声震耳欲聋。荆离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脸上戴着半截面具遮住鼻梁以上,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如同最精准的机器,沉默地穿梭在工坊的各个关键节点,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处锻造的火候、每一次淬火的水温、每一片甲胚的锻打纹路。

“先生交代的,这批甲片淬火后,需用新配方的‘冷油’浸足三个时辰,再取出自然阴干,不得见明火!”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穿透嘈杂的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负责工匠的耳中。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工匠们早已习惯了这位“原先生”身边沉默寡言却手段凌厉的侍卫。他代替养伤的“萧先生”传达指令,监督工艺,一丝不苟得近乎苛刻。无人敢怠慢。

荆离走到堆放成品甲片的区域,拿起一片刚刚完成最后阴干工序的甲片。甲片入手冰凉沉重,幽黑的表面泛着冷硬的青芒,边缘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他屈指,用指关节在甲片中心处猛地一敲!

铛——!

一声短促而清越的金鸣!甲片纹丝不动,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荆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寒光。防御力确实惊人。他将甲片放回原处,转身走向工坊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隔间。这里是“萧澄”处理图纸和账目的地方。

案几上,摊开放着云琮那日带来的剑器图纸。图纸绘制极其精妙,标注着各种刁钻的尺寸、角度和性能要求。旁边还放着一叠墨迹未干的账册。

荆离的目光在图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把剑的要求……近乎苛刻。对材质、韧性、重心的平衡都达到了极致。他虽不懂锻造核心,但也看得出其不凡。云琮……果然是冲着试探先生来的。

确定所有一切都在正常运转之后,荆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一直藏在袖中的萧澄暗中给他的纸条,那纸条被特殊的药水浸过,需浸入水中之后才能显示,纸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血鹫盘踞,城南‘鬼市’,‘忘忧’赌坊地窖。旧部‘影鸦’,暗伏‘回春堂’后巷,断指为记。矿场已备,可作‘惊蛰’之基,荆离,取惊蛰之钥!依计反杀!重掌血煞!”

血鹫!追杀荆离的叛徒首领!

影鸦!血煞组织中忠于荆离的旧部!

地点!联络方式!甚至……反击的基地(黑石岭矿场)都已标注清晰!

荆离的瞳孔在接触到纸条的瞬间骤然收缩!“惊蛰之钥”?重掌血煞?!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猛地抬头,隔着窗棂,对上秦佳喻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瞳。那双眼睛里,没有解释,只有绝对的信任和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无需多言!荆离重重点头,眼中瞬间燃起压抑多年的复仇烈焰和滔天的战意!身影一闪,便融入浓重的夜色,消失不见。

城南,“鬼市”。

这里是京城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狭窄肮脏的巷道弥漫着劣质脂粉、腐烂食物和某种更深的、属于罪恶的腥臊气息。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忘忧”赌坊是这片泥沼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最大的销魂窟。前厅人声鼎沸,赌徒们声嘶力竭的嚎叫、骰盅摇晃的哗啦声、银钱碰撞的叮当响混合成一片令人作呕的喧嚣。而在喧嚣之下,更深的地底,则是另一番景象。

潮湿阴冷的地窖。墙壁上挂着几盏昏黄油灯,光线只能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劣质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几个赤膊的彪形大汉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大碗喝酒,粗俗地笑骂着。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疤,眼神凶戾,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利器。

上首主位,坐着一个精瘦的男人。他穿着暗红色的绸衫,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淬了毒的蛇信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残忍而警惕的光芒。他便是“血鹫”,血煞组织的叛徒首领,也是悬赏追杀荆离的幕后黑手。他手里把玩着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老大,”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灌了口酒,粗声道,“那小子到底躲哪儿去了?这都多久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不会是……死在外头了吧?”

“死?”血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声音尖利刺耳,“荆家那小狼崽子,命硬得很!他老子当年挨了我三刀穿心都没立刻咽气!他肯定还活着!说不定……就躲在京城哪个耗子洞里!” 他手中的飞刀猛地钉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刀柄兀自颤动。“给我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全尸!悬赏翻倍!”

“是!老大!”几个大汉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

就在这时——

地窖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