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唤名训练的回声(2 / 2)

身体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尝试站起来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差点直接扑倒在地。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虚浮无力。头顶那对布偶猫耳,原本蓬松柔软的绒毛彻底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贴在耳廓上,像两片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枯叶,蔫蔫地耷拉着。眼神开始涣散,目光失去了焦点,茫然地飘浮在空气中,像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雾。

那天下午,又一次冷水冲刷时,虚弱让他失去了平衡,身体前倾,冰冷的水流猛地呛进了口鼻!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眼泪失控地涌出,混合着脸上冰冷的自来水,狼狈地往下淌。

K拿着喷头的手顿了顿,没有继续。她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块生鱼片,几乎直接递到了他剧烈起伏的唇边。冰冷的鱼肉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就说一个‘到’字,”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不难。”

张纳伟猛地偏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避开那块近在咫尺的食物。鱼肉的鲜味擦过鼻尖,像一把钩子,狠狠钩住了他身体里那头名为本能的野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尾巴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摆动,那是身体在代替理智,表达着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堵满了冰冷的绝望和倔强的碎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咳嗽声在空旷的训练房里回荡。

5月21日,换名训练的第四天。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飘荡。他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冰冷的训练房里,还是躺在那间早已不属于他的、充满阳光和饭菜香气的曼谷公寓的床上。

耳边似乎听到苏玲在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响,闻到油烟里夹杂着她喜欢的柠檬草味道。客厅里传来琳琳蜡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还有她哼唱儿歌的稚嫩嗓音。各种声音和气味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个名为“家”的温暖幻境。

然而,“Saira”的呼唤总是像设定好的闹钟,残酷地准时响起!瞬间将这脆弱的幻梦击得粉碎。紧接着,冰冷的自来水再次将他彻底浇醒,拖回这个只有纯白墙壁和金属冷光的现实囚笼。

当第二十五次冷水毫不留情地浇灌而下时,张纳伟突然咧开嘴,嘶哑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怪异,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在湿漉漉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想起自己西装革履,站在曼谷那些豪华的海景公寓样板间里,对那些挑剔的客户侃侃而谈:“视野!先生们女士们,关键是无敌的视野!开阔的阳台,将整片大海和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这才是顶级生活的真谛!”

那时的他,兜售着别人眼中开阔的“世界”。而现在,他连一扇能看到天空的窗户都没有。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被冰冷的自来水反复冲刷,死死守护着一个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也几乎无人再呼唤的名字——张纳伟。

多么讽刺!

“Saira。”K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举着喷头的手臂明显有些僵硬,动作不如之前利落。水流似乎也小了一些。

张纳伟湿漉漉的猫耳下意识地微微转动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是生鱼片的味道!比前几天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郁、新鲜、鲜活!带着海洋深处特有的甘冽气息。

是新鲜的金枪鱼,他残存的职业本能瞬间做出了判断。24小时内刚刚宰杀处理的那种,顶级的食材。他的嗅觉,还没有被这地狱般的日子彻底摧毁。

这极致诱人的鲜香,像一只无形的小猫爪,在他冰冷绝望的心上一下下挠着,催促着,瓦解着那堵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墙。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痉挛。

他疲惫的目光投向地上浑浊的小水洼,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一张模糊变形的倒影:湿透的黑色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两侧,头顶竖着两只湿漉漉、无精打采的猫耳,脖子上套着一个冰冷的金属项圈……水波扭曲了轮廓,但那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名叫张纳伟的男人。

这根本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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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2日,换名训练的第五天。

天光未透,训练房里依旧是沉沉的灰蓝色。通风口传来第一声试探性的鸟鸣,清脆,带着外面世界的自由气息。

“Saira。”冰冷的呼唤,如同精准的报时器,再次刺破寂静。

张纳伟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块被遗弃的冰。彻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深入骨髓。四天来几乎粒米未进,仅靠那点冷水维持着最低的生命体征,身体已经被饥饿和寒冷彻底掏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带来细微的疼痛。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刺骨的酸痛。头顶那对布偶猫耳,曾经蓬松柔软的绒毛彻底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紧贴在耳廓上,沉重地耷拉着。

K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她训练服上沾染的气息。这味道如此熟悉,和他尾巴上、身上沾着的猫砂气味一模一样。像烙印,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

“Saira。”K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将金属托盘放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托盘里,那几小块生鱼片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呈现出诱人的粉嫩光泽。

一股极其浓郁、无比鲜活的鱼腥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像一只无形却充满力量的手,狠狠攥住了张纳伟空瘪的胃袋,疯狂地揉捏拉扯。那是身体最深处、被基因改造固化的本能,在发出最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嚎叫。

张纳伟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的黏膜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响。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块粉红色的生鱼片上,边缘还凝结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是K特意淋上的温水,防止冰冷的鱼肉刺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胃。

这个微小的、近乎“体贴”的细节,像一根淬毒的细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心里那道摇摇欲坠、遍布裂痕的墙。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绝望的冰海中浮起:也许……真的没必要再撑了?

“Saira。”K的手握住了喷头的开关,冰冷的金属喷嘴对准了他蜷缩的方向。她的食指搭在开关上,指节微微用力,准备进行今天、或许是这五天来第几十次的冷水浇灌。

就在水流即将喷涌而出的前一刹那!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从那个冰冷的角落,艰难地、颤抖地飘了出来:

“……到……”

声音很轻,带着长久沉默后的嘶哑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然而,就在那声“到”的尾音处,一个完全不受控制、尖细而清晰的音节,本能地溜了出来:

“……喵……”

那声细微的猫叫,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纯白而死寂的训练房里轻轻回荡,带着一种屈辱的、新生的意味。

K的手指猛地顿住了!悬在半空的喷头停住了水流。她微微侧头,锐利的目光投向角落。

张纳伟蜷缩在那里,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头顶那对一直沉重耷拉的布偶猫耳,此刻却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湿漉漉的绒毛间,露出一双眼睛。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屈辱、绝望、空洞,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茫然。

那条一直死死缠在膝盖上、如同最后防线的尾巴,此刻虽然依旧紧紧贴着身体,但尾尖那紧绷的、充满抗拒的力道,似乎消失了。不再是无言的抵抗,更像是一种疲惫的依附。

几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只有通风口传来的鸟鸣,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织。

K缓缓地放下了喷头。她没有说话,只是俯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托盘里那块最大、最鲜嫩的生鱼片,递到张纳伟的唇边。

“很好。”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释然,如同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这是奖励。”

张纳伟没有立刻去咬。他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鱼肉上,粉色的肌理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晕,像一块微型的、充满诱惑的宝石。他知道,从那个屈辱的“到”字出口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断裂、崩塌了。

张纳伟……那个名字,那个男人,那个父亲,或许还在心里某个最深、最黑暗的角落苟延残喘,但现在,他亲手为自己套上了一层名为“Saira”的冰冷外壳。他被关进了更深的囚笼。

他慢慢地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轻轻咬住了那块生鱼片。锋利的犬齿轻易地刺穿了鱼肉鲜嫩的纤维。

鲜!

无法形容的极致鲜甜混合着海洋的咸腥,瞬间在麻木的舌尖上炸开!味蕾像是干涸的土地骤然迎来甘霖,疯狂地复苏、欢呼。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微弱地驱散着胃里的冰冷和绞痛。

身体的本能发出了满足的信号。那条一直僵硬垂落的尾巴,甚至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摆动了一下,尾尖扫过地面那滩冰冷的积水,溅起几颗细小的、浑浊的水珠。

K没有再看张纳伟进食。她转身走到墙边,拿起一个固定在墙上的记录板。笔尖划过光滑的纸面,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很轻,落在张纳伟耳中,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敲打在他早已破碎的心上。

“响应机制建立,” K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开始适应性行为塑造。”

写完,她放下记录板,没有再看角落一眼,径直走向门口。金属门被拉开,又在她身后“咔哒”一声,重重锁死。冰冷的回音在空旷的训练房里久久不散。

房间里只剩下张纳伟一个人,还有他缓慢咀嚼的声音。通风口再次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声接一声,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生机。

张纳伟的猫耳下意识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竖立的瞳孔里,映出通风口那几道狭小的、冰冷的金属格栅。

外面的世界,广阔的天空,曼谷喧嚣的街道,苏玲和琳琳的身影……那一切,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他的位置了。一个叫张纳伟的位置。

他机械地咀嚼着最后一点鱼肉,用舌尖本能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油渍。那里还弥漫着生鱼片特有的鲜味,却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属于“Saira”的回声。

那条一直紧绷蜷缩的尾巴,终于慢慢地、彻底地舒展开来,不再紧紧缠住膝盖。它无力地垂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尾尖的毛发吸饱了污水,沉重地贴着瓷砖。偶尔,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尾尖滴落,砸在瓷砖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

像是为某个名字,敲下了一个无可奈何、屈辱的句点。

清晨微弱的阳光,终于顽强地透过通风口狭窄的金属格栅缝隙,艰难地挤了进来。一道歪斜的、细长的光斑,斜斜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光斑的一端,恰好落在那本摊开的训练记录板上。K那行冰冷的记录——“响应机制建立,开始适应性行为塑造”——在微弱的光线下,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眼。

而光斑的另一端,无声地延伸出去,拉长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猫耳和尾巴的轮廓在晨光中投下清晰的、怪异的剪影,像一个刚刚学会如何佩戴沉重枷锁的、崭新而陌生的存在。

一个被命名为Saira的、沉默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