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看着眼前这位瞬间变脸的权臣代都督,心中的寒意更甚。
他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宇文化及,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淡淡的、仿佛如释重负的笑意:
“有劳宇文化及大人了。父皇知人善任,凉州交予大人,孤很放心。大人放手去做便是。”
“殿下放心!”
宇文化及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老臣这就去安排!首要之事,便是遵旨,将逆贼李佑良及其党羽明正典刑,安定人心!”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
接下来的几天,凉州城上演了一场由新任代都督宇文化及导演的、堪称“教科书式”的善后大戏。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第一天,李佑良及其几个被指认并迅速“招供”的铁杆心腹,其中就包括那个手腕被段志玄打断的刀疤脸,便被迅速押赴刑场。没有三司会审,没有深入追究其过往,宇文化及高举圣旨和钦差李承乾移交的“部分罪证”,主要是府库亏空和倒卖部分,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下令——斩立决!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挂在了凉州城头,宣示着朝廷的“威严”和新都督的“权威”!整个凉州城为之噤若寒蝉。
第二天,宇文化及亲自坐镇,带着“心腹”官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抄了李佑良在凉州城内外的所有府邸、庄园、店铺、牧场!抄家过程“干净利落”,大批金银财帛、古玩字画、田产地契被登记造册,封存入库,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第三天,宇文化及召开了盛大的“安抚”大会。他召集了都督府所有中层将佐、吏员,以及凉州本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会上,他先是声色俱厉地痛斥李佑良的谋逆大罪,强调朝廷的雷霆手段和英明决策。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诸位!”
宇文化及的声音充满了“理解”和“宽容”,
“李佑良谋逆,罪不容诛!但本官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盘踞凉州多年,树大根深,难免有些同僚、下属,一时糊涂,或是碍于其淫威,或是被其裹挟蒙蔽,做出了一些……嗯,不甚妥当之事!”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面色苍白、惴惴不安的官员吏员。
“陛下圣明仁德,太子殿下明察秋毫!本官奉旨善后,深知圣意!”
宇文化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皇恩浩荡”的煽动性,
“过往之事,若只是微末小节,或被迫胁从,只要非主犯核心,并愿意迷途知返,忠于朝廷,将功补过者……本官在此承诺,可酌情考量,不予深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重要的是,往后大家当同心同德,为陛下守好这西北门户! 这才是朝廷之本意,也是本官身为代都督的职责所在!”
一棒子加一颗甜枣!
明确的切割线和免责承诺!
台下那些原本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被牵连清算的官吏们,先是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激涕零!
许多人纷纷跪倒,高呼:
“谢陛下天恩!谢太子殿下明鉴!谢宇文化及大人再生之德!”
声音此起彼伏,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都督府侧面的回廊下,李大亮抱着胳膊,冷眼看着正堂里宇文化及那副“悲天悯人”、“挥斥方遒”的表演,以及台下那些如蒙大赦、感恩戴德的官吏们。
他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同样冷着脸的段志玄,低声讥笑道:
“老段,瞧瞧!瞧瞧人家宇文化及大人这手段!砍头抄家安抚一条龙,环环相扣,丝滑顺畅,比这凉州城里最地道的牛肉拉面师傅扯面还利索!这才几天?案子结了,‘蛀虫’灭了,人心定了,皆大欢喜!高,实在是高啊!”
段志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欢呼的官吏,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哼,利索?是挺利索。就怕这碗面看着香,里面掺了不该有的东西——死人的血,和还没擦干净的屎!”
他粗糙的话语,一针见血地点破了这看似完美“善后”下掩盖的肮脏——真正的核心秘密和关键人物,被宇文化及用李佑良和他几个心腹的血,轻轻松松地掩盖、切割、清洗掉了!
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痛痒或者已被他“招安”的虾米!
李承乾站在稍远处的廊柱阴影里,将李大亮和段志玄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他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正堂里那场“宾主尽欢”的闹剧。
宇文化及的手段,在他预料之中。
父皇那道旨意,就是给宇文化及递过去的一把最锋利的快刀。
快刀斩乱麻,凉州的盖子被死死捂住,不会再掀开了。
至少在明面上,凉州案,结束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凉州,已经不再是他的战场。
真正的风暴中心,在长安!
在李恪!
在那些隐藏在“巨木参天”阴影下的势力!
返京的日子定在明日清晨。
凉州的最后一夜,格外漫长而寂静。
白日里宇文化及制造的喧嚣仿佛从未发生过,只剩下冰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
书房内,李承乾默默整理着行装。
重要的东西不多,那半片“吴…押”的焦纸和柳絮的两封密信,被他贴身藏好。
凉州的账册、证言副本,也已由李大亮亲自整理封存,将由最可靠的亲兵携带。
“扑棱棱…”
熟悉的、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翅膀扇动声,再次响起。
如同前两次一样,一只不起眼的灰鸽,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精准地落在了李承乾敞开的窗棂上。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跳!
他快步上前,解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
这一次,纸条上的字迹依旧娟秀而僵硬,内容却比前两次更加简短,只有寥寥一行:
“吴王近侍,月前密会江南盐枭,巨资来路不明。‘海船账’或为关键。柳絮。”
江南盐枭!
海船账!
李承乾的目光死死钉在这两个词上,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燧石,瞬间点燃了他眼中冰冷的火焰!
丰德彝临死前拼尽全力喊出的几个破碎音节中,就有“海”和“账”!
柳絮此刻的密信,再次指向“海船账”!
而且串联起了江南盐枭和吴王!
江南……盐枭……海船……巨资…… 一个模糊却更加庞大的轮廓,瞬间在李承乾的脑中浮现!
凉州的甲胄铁矿,只是冰山一角?
吴王李恪真正的财源和根基,竟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通过海船进行某种隐秘的交易?
盐枭的巨资是支撑他野心的血液?
凉州的风云看似被强行平息,但长安的漩涡之下,一条通往江南、通往大海的隐秘暗线,却在此刻,被柳絮用这寥寥数语,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海船账……”
李承乾低声念出这三个字,眼中寒光如电,仿佛要穿透重重的迷雾与黑夜。
“看来,孤回长安的第一件事,不是叙旧……”
他的声音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
“是要好好问问孤的好三弟,他那王府里藏的‘海船’,到底运的是盐还是别的什么‘要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