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簇新的锦被上。
李承乾睁开眼,身边是太子妃苏婉贞均匀柔和的呼吸声。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燃尽的龙凤喜烛的甜腻香气,但萦绕在他心头的,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紧绷感。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尽量不惊动枕边人。
苏婉贞似乎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她真的很美,是那种符合这个时代所有审美的端庄温婉之美,苏亶之女,名门闺秀,无可挑剔。
但李承乾看着她宁静的睡颜,心里却像揣了块冰。
穿越成大唐太子李承乾,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懵圈外加提心吊胆一辈子。
风光大婚?
盛世储君?
外人看来是泼天的富贵和尊荣,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直是坐在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山口上跳舞——还是穿着滑板鞋那种。
昨晚的洞房花烛……咳,与其说是洞房花烛,不如说是一场小心翼翼的演技考验。
他全程端着,话不敢多说半句,动作不敢逾越半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生怕一个不留神,嘴里蹦出个在现代社会学来的“oK”或者“hello”,或者下意识哼出半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那乐子可就大了。
万一被这位看似柔弱的枕边人察觉到自己芯子换了人,“妖孽附体”、“秽乱宫廷”这种帽子一扣,别说太子之位,九族消消乐套餐立马安排上。
苏婉贞醒了,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眸子对上李承乾略带审视的目光。
她没有丝毫初醒的懵懂,反而瞬间恢复了那份属于太子妃的得体与沉静。
“殿下醒了?”
她声音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晨起慵懒,坐起身,动作流畅地披上外衫,
“妾身服侍殿下更衣。”
“不必劳烦爱妃,”
李承乾立刻翻身下榻,动作快得像被针扎了,
“孤习惯了自己动手。”
他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常服,利落地往身上套,眼神刻意避开苏婉贞探究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昨晚他刻意保持的距离和那份生疏的客气,这位心思玲珑的太子妃不可能没察觉。
苏婉贞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他略显急促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黯然。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理好自己的衣襟,唤来侍女打水梳洗。
铜镜里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若有似无的疏离只是错觉。
“殿下,”
梳洗完毕,用早膳时,苏婉贞将一盏温热的羹汤轻轻推到他面前,声音依旧柔和,
“昨夜可是妾身服侍不周?”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向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关切,分寸拿捏得极好。
来了!
李承乾心里警铃大作。
他放下银箸,脸上挤出一个标准的“太子式”温和笑容:
“爱妃何出此言?婉贞温婉娴淑,一切都好。只是……”
他顿了顿,搜肠刮肚想借口,
“只是凉州军报积压,孤心头压着事,有些心神不宁。”
苏婉贞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他这个理由,没有再追问,只是柔声道:
“国事为重,但殿下也当保重身体。信任如同宫中最上等的白瓷,捧在手心时需万分珍重,摔碎了,再好的匠人也难复其光洁无瑕。”
她拿起汤匙,轻轻搅动面前的羹汤,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李承乾耳中。
李承乾心头猛地一跳!
这话听着平常,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她在暗示什么?
仅仅是夫妻间的信任?
还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更深层的戒备?
这个苏婉贞,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一个赞同的微笑:
“爱妃此言甚是,金玉良言,孤记下了。”
心里却把警惕值直接拉满。
这场新婚,果然是危机四伏。
气氛在一种貌合神离的和谐中持续到早朝时分。
李承乾换上太子冕服,走出东宫时,几乎是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比起应付这位心思细腻又身份敏感的太子妃,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似乎都显得稍微直白一点?
至少在朝堂上,对手是谁还比较清楚。
太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李世民高坐御座,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部分眼神,但那份帝王的威压依旧弥漫在整个大殿。
李承乾站在储君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扮演好一个“正常”的大唐太子。
朝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无非是些各地收成、河工进展、边疆互市之类的常规议题。
直到——
“陛下!臣有本启奏!”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朝堂的平静。
御史杜淹手持玉笏,大步出列,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悲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承乾眼角余光扫过,注意到前排的房玄龄微微蹙眉,长孙无忌捋须的手停了下来,而宇文化及则低垂着眼睑,嘴角似乎不经意地往上牵动了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讲。”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杜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躬身奏道:
“臣,弹劾凉州都督李佑良!”
他声音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颤音,
“臣有确凿证据!李佑良在凉州任上,暗藏祸心,私蓄精锐甲兵不下五千!更暗中交通外藩吐谷浑权贵,馈赠重金、铁器、乃至盐粮!其行迹鬼祟,往来密使不断,所图非小!臣唯恐其有不臣之举,祸乱西陲,动摇国本!恳请陛下明察!”
轰!
仿佛一滴冷水掉进滚烫的油锅,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
“私蓄甲兵五千?!这简直形同谋逆!”
“勾结吐谷浑?李佑良他怎敢!”
“凉州重镇,毗邻西域,若生乱子,后果不堪设想啊!”
“杜御史,证据确凿否?此等大罪,不可轻言!”
群臣哗然,议论声嗡嗡作响。
有人震惊,有人质疑,有人愤怒地看向武将行列——毕竟李佑良也是行伍出身。
武将那边,兵部尚书杜如晦依旧沉稳如山,程咬金、秦琼尉迟敬德等则脸色铁青,显然被这个消息冲击得不轻。
“肃静!”
王德高声喝道。
大殿内声音稍歇,但那股震惊和不安的气氛却更加凝重地弥漫开来。
李世民面沉似水,冕旒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下方的杜淹。
他没有立刻发怒,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帝王的怒火往往如同深海,表面越是平静,底下越是汹涌。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杜淹。”
“臣在。”
“你所言,可有实据?诬陷边镇重臣,扰乱朝纲,是何罪名,你当知晓。”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杜淹额角渗出细汗,但态度异常坚决,再次躬身,几乎将头磕到地上: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所奏句句属实!人证、物证,臣已秘密整理成册,随时可呈交陛下御览!李佑良此獠,包藏祸心已久,其行径,天人共愤!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敢不言,不敢不报!”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杜淹敢拿脑袋担保,这分量太重了。
凉州都督李佑良,那可是手握重兵、扼守大唐通往西域门户的封疆大吏!若真有谋反之心……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从震惊的房玄龄,到眼神闪烁的长孙无忌,再到面无表情的武将们,最后,他的目光稳稳地落在了站在储君位置上的李承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