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内的夜，比长安坊市更死寂，更沉。
白日里金碧辉煌、彰显无上威权的甘露殿，此刻在稀薄的月色下只剩下一片巨大而沉默的阴影轮廓，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
殿外廊下，本该值守的禁卫踪影全无，连巡夜的灯火都仿佛被刻意调暗了几分，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松懈”。
风掠过空旷的殿前广场，呜咽着穿过蟠龙金柱的间隙，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承乾一身玄色近身软甲，紧贴着甘露殿巨大的蟠龙金柱后冰冷的阴影里，整个人几乎与粗粝的柱身融为一体。
他的呼吸压得极低，绵长而细微，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死死锁定着殿外那片被刻意营造出“空虚”的区域。
他身边，裴行俭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宽厚的背脊微微弓起，蓄满了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的力量，他手中并未持惯用的陌刀，而是一对寒光内敛、利于近身绞杀的短柄手戟，锋刃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幽芒。
更暗处，数千个同样身着玄甲、屏息凝神的东宫和皇宫精锐如同雕塑般散布在殿外宫墙阴影下以及殿内柱石和帷幔之后，他们手中的劲弩早已悄然上弦，淬毒的箭镞无声地对准了唯一的入口方向。
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绷紧一根无形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来了！
殿外，几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贴着高大的门槛滑入，落地无声，迅捷得只留下空气被扰动的一丝涟漪。
紧接着，又是几道、十几道……数百个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的刺客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悄无声息地在大殿空旷的金砖地面上散开、聚合。
他们行动间配合默契，动作矫健得超乎寻常，显然都是精于此道的死士。
领头一人身形魁梧，露在面罩外的双眼精光四射，如同捕猎前的猛兽，警惕地扫视着昏暗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蟠龙柱，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死死钉在了大殿最深处、御座后方左侧那一根最为粗壮、龙雕也最为繁复狰狞的蟠龙金柱上！
那根柱子上缠绕的巨龙，一只探出的龙爪姿态奇特，五趾微张，仿佛要攫取什么。
“目标确认！甲字柱！”
领头刺客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入每个同伙耳中，
“不惜一切代价！动手！”
他猛地一挥手。
“动手！”
几乎就在刺客头目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李承乾冰冷的声音如同碎冰炸裂，瞬间撕裂了殿内死寂的伪装！
“咻咻咻——！”
刺耳的弩机绷簧声骤然爆发！
十几支淬毒的弩箭从不同方向的黑暗死角激射而出，如同死亡的蜂群，精准地扑向那些刚刚散开、还未来得及组成严密阵型的刺客！
“噗嗤！呃啊！”
利器入肉的闷响与短促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猝不及防之下，外围五六名刺客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强劲的弩矢贯穿要害，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暗红的血液迅速在金砖上洇开。
殿内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有埋伏！结阵！杀出去！”
刺客头目反应快得惊人，在弩箭破空声响起的同时便已厉声狂吼，身体如同猎豹般向侧前方一个翻滚，险险避开两支射向他头颅和胸口的毒箭！
他身边的精锐刺客也展现了超高的战斗素养，惊而不乱，瞬间收缩，背靠背结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圆阵，手中短刀、分水刺等奇门兵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道道致命的寒光，奋力格挡着后续射来的零星箭矢。
“一个不留！杀！”
裴行俭早已按捺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高大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从蟠龙柱后轰然冲出！
他并未直扑那结成阵型的核心，而是如同虎入羊群，目标直指阵型外围几个试图向柱子方向靠近的刺客！
手中一对短戟在他巨力的挥舞下，化作两道撕裂空气的死亡旋风！
“铛！噗！”
金铁交鸣的爆响与骨骼碎裂的瘆人声音接连响起！
一名刺客手中的短刀被裴行俭一戟砸得脱手飞出，虎口崩裂！
未等他后退，另一柄短戟已如毒龙般由下至上撩起，冰冷的戟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他的胸腹！
滚烫的脏器混合着血水喷涌而出！
另一名刺客挺着分水刺凶狠地刺向裴行俭肋下，却被裴行俭侧身让过，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对方持刺的手腕，如同铁钳般发力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那刺客的手臂瞬间被拧成了麻花状，惨嚎刚出口，裴行俭另一只手的戟柄已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惨嚎戛然而止，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
裴行俭的狂暴冲杀如同巨石投入水面，瞬间将刺客那刚刚成型的防御阵搅得天翻地覆！
血腥与死亡的气息浓烈得令人作呕。
“挡住他！”
刺客头目眼角余光瞥见裴行俭那无人能挡的杀戮势头，尤其是看到自己两名得力手下瞬间毙命，瞳孔猛缩，厉声命令身边几个悍不畏死的精锐缠住裴行俭。
同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竟不再理会战局，身形暴起，朝着大殿深处那根“甲字”蟠龙金柱，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他眼中只有那根柱子，那探出的龙爪！
那才是他们今夜豁出性命也要达成的终极目标！
“拦住他！”
李承乾的厉喝声穿透了兵刃碰撞与濒死的惨嚎！
他看得分明，那刺客头目目标明确得可怕，根本不为外围的杀戮所动！
几名东宫精锐闻令，立刻从藏身处扑出，试图截击。
但刺客头目的身手远超寻常！
他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混乱的战场中左冲右突，动作诡异而迅捷，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劈砍而来的刀锋，甚至借着同伴倒下的尸体作为掩护！
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反而在逼近那根蟠龙柱的过程中，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冲刺力！
距离，在飞速缩短！
“滚开！”
刺客头目嘶吼着，面对最后一名挡在柱子前的东宫侍卫，他不闪不避，直接合身撞了上去！
那侍卫手中的横刀狠狠劈在他肩胛处，入肉数寸！
刺客头目却只是闷哼一声，借着冲势，反手一刀捅进了侍卫的小腹！
两人同时倒地，侍卫毙命，刺客头目则挣扎着爬起，带着插在肩上的横刀，踉跄着扑到了那根巨大的蟠龙柱下！
鲜血染红了柱子底部的金漆。
他背靠着冰冷粗粝的柱身，大口喘息，眼神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头顶上方那只探出的巨大龙爪！
那只龙爪离地约有一人多高，五指箕张，姿态狰狞。
“保护殿下！围杀此獠！”
裴行俭眼见那刺客头目已扑到柱子下，又惊又怒，手中双戟舞得更急，如同绞肉机般将挡在身前的两名刺客撕碎，不顾一切地向柱子方向冲来！
但更多的刺客如同疯狗般扑上，用身体阻挡他的去路，一时间竟难以突破！
李承乾也动了！
他不再隐藏，身形如电，从藏身的柱子后闪出，手中一柄细长的障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寒光，直刺刺客头目的后心！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已臻化境！
然而，那刺客头目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李承乾刀锋及体的前一刻，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翻滚！
嗤啦！
障刀锋利的刀尖擦着他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却未能致命！
刺客头目根本不顾伤势，滚地起身后，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他不再试图躲避任何攻击，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上一跃！
受伤的肩膀让他动作有些变形，但他拼着肩胛骨几乎碎裂的剧痛，那只完好的右手，如同铁钩般，死死扣住了蟠龙柱上那只巨大龙爪的——无名指爪尖！
“给我开——！”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咆哮，全身的重量加上拼死一搏的爆发力，全部灌注在那只紧扣龙爪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