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他会为了破局的筹码铤而走险!
他不再言语,目光重新落回那紫檀锦盒上。
盒身光滑冰冷,如同沉睡的毒蛇。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盒盖,那细微的凉意瞬间沿着神经传递,让他几乎要缩回手。
殿内死寂,只有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打开,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打开,也许就此错失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五指张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重重地按在了紫檀盒盖之上!
指尖用力,檀木盒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被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厉啸!
如同九幽厉鬼的哭嚎,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东宫死寂的夜空!
瞬间穿透厚重的殿宇门窗,狠狠扎入李承乾和杨恭仁的耳膜!
“刺客!!!”
紧接着,殿外远处,禁卫统领惊怒交集的嘶吼伴随着兵器剧烈碰撞的刺耳刮擦声、杂乱的脚步奔踏声骤然响起!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
“护驾!保护殿下!”
“在那边!追!”
“放箭!!!”
殿内!
李承乾的动作如同被冰封!
掀开的盒盖僵在指间!
杨恭仁更是脸色剧变,如同惊弓之鸟,刚刚还佝偻的身体瞬间绷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猛地扭头死死盯向传来喊杀声的殿门方向!
混乱!
厮杀!
目标是谁?!
李承乾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这绝不是巧合!
是谁?!
是父皇的百骑司和丽景门察觉了此地的密会?!
是真正的“蜘蛛”要杀人灭口?!
还是杨恭仁这老狐狸自导自演的又一场金蝉脱壳?!
他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那锦盒里到底是什么!
本能!
刻在骨子里的求生与掌控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锵——!”
腰间的佩剑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杀机,瞬间出鞘!
冰冷的剑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毫不犹豫地横亘在了惊魂未定、正欲本能后退的杨恭仁颈前!
“杨都督!”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机,
“在孤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之前---”
他的手稳如磐石,剑锋精准地贴在杨恭仁枯瘦脖颈跳动的脉搏之上!
“你!”
“一步也不许动!”
冰冷的剑锋紧贴着枯瘦的脖颈,杨恭仁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血管因恐惧而疯狂的搏动。
他僵硬地梗着脖子,浑浊的眼珠因惊悸而微微凸出,死死盯着李承乾那双在摇曳烛光下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殿外,兵刃撞击的锐响、禁卫急促的呼喝和奔踏如同潮水般汹涌,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殿下---”
杨恭仁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辩解,声音嘶哑破碎,
“与老朽无关---”
寒意顺着剑刃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掀开一丝缝隙的锦盒。
李承乾根本不理会他苍白的辩解。
所有的信任早已在重重阴谋中化为齑粉。
他此刻如同被逼到悬崖绝壁的孤狼,彻底撕下了储君温文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的、为生存而战的凶狠与多疑。
外面的厮杀声是催命的符咒,更是逼迫他立刻做出抉择的残酷背景音!
他猛地撤回剑锋,手臂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五指成爪,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狠狠抓向书案上那个敞着缝隙的紫檀锦盒!
动作快如闪电!
“咔嚓!”
紫檀木盒盖被他整个掀开,翻转过来重重拍在桌面上!
盒中之物,瞬间暴露在晃动的烛光之下!
没有预想中的绢帛密信!
没有泛黄古旧的地图残片!
只见深紫色的丝绒衬底之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缕被细细红线紧紧缠绕着的乌黑发丝!
发丝柔软光泽,显然是属于一个年轻女子的!
红线缠绕的方式极其怪异,带着一种古老而诡秘的气息!
右边,则是一枚婴儿手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暗红色玉片!
玉质浑浊,仿佛浸透着干涸的污血,表面没有任何雕琢,只在一侧的边缘处,有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别的、如同天然形成却又暗藏规律的锯齿状凸起!
一缕头发?!
一枚血玉?!
这算什么线索?!
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巨大的失望和被戏弄的狂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噬人的猛兽,死死锁定杨恭仁:
“老匹夫!你耍我?!”
杨恭仁被李承乾那择人而噬的目光骇得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
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不!殿下!老朽岂敢!”
他几乎是尖叫着,语速快得像迸溅的豆子,
“那发丝!是她贴身之物!凭此物,辅以特定手法追踪气息,可寻其踪迹!百骑司和丽景门也难察觉!至于那玉,那是秘藏入口的‘匙’!半幅图记在炀帝亲信脑中,早已失传!”
“唯这天然形成的‘血玉钥’,与秘藏入口处的‘锁’严丝合缝!缺此钥,纵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踏入半步!老朽全副身家性命,皆系于此啊!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他指天发誓,枯瘦的手指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浑浊的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神情,不似作伪。
发丝追踪,血玉钥,李承乾死死盯着锦盒中这两样诡秘至极的事物。
杨恭仁的恐惧是真的,但这线索的邪门程度超乎想象!
是唯一的路?
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特定手法?谁懂?”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徐师谟!当年带她出来的东宫谋士!他还活着!在---”
杨恭仁急促地报出一个地名,声音压得极低。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重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东宫正殿一侧厚重的雕花木窗!
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碎!
木屑纷飞如雨!
一道矫健如鬼魅般的黑影,裹挟着刺骨的夜风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投石的飞鹞,猛地冲破木窗的阻碍,翻滚着落入殿内!
那黑影落地瞬间弹起,手中一柄狭长漆黑的短刃在烛火下毫无反光,如同毒蛇的獠牙,没有丝毫犹豫,直扑距离他最近的杨恭仁!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杀机凛冽!
目标明确!
就是要杨恭仁的命!
“啊——!”
杨恭仁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魂飞魄散!
李承乾的瞳孔缩成针尖!
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
“找死!”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
手中的长剑早已蓄势待发,如同被禁锢的怒龙,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后发先至!
剑光如匹练横空,精准无比地劈向那黑影持刃的手腕!
时机、角度、力道,皆妙到毫巅!
正是天策府秘传的搏杀绝技!
这一剑,只为阻敌,不为杀敌!
他要活口!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火星四溅!
黑影显然没料到李承乾的剑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漆黑短刃被沛然莫御的剑势狠狠劈中!
一股巨大的力量沿着刀刃传递,虎口瞬间崩裂!
短刃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光洁的金砖地上!
那黑影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身体被剑上的巨力带得一个趔趄,动作明显一滞!
但此人显然也是亡命之徒,反应奇快!
一击失手,毫不恋战,借着李承乾剑势的冲击力,竟不顾手腕剧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般猛地一扭,脚尖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朝着刚刚被他撞破的那个巨大窗洞疾射而去!
竟是拼着硬挨李承乾一剑的风险,也要立刻遁走!
“想跑?!”
李承乾岂能容他!
怒喝声中,身形如影随形急追!
长剑化作点点寒星,直刺对方背心要穴!
剑风凌厉!
然而—— 异变再生!
就在那刺客即将扑向窗口的瞬间!
就在李承乾的剑尖即将触及对方衣衫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诡异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利物入肉声响起!
那亡命飞逃的黑影,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惯性带着他向前踉跄一步,随即轰然扑倒在地!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
李承乾硬生生止住追击的脚步,持剑警惕地停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具突然倒毙的尸体。
殿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和金甲摩擦的铿锵声,薛仁贵焦急的声音响起:
“殿下!殿下!您可安好?刺客已---”
“闭嘴!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承乾厉声喝断!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刺客倒毙的后心要害处—— 一支通体漆黑、细如牛毛、尾羽被尽数削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无尾短弩箭!
箭身深深没入后心,只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沁出血珠的黑点!
灭口!
又是灭口!
精准、冷酷、迅捷!
来自殿外黑暗中的某个角落!
这绝非混乱中的流矢!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承乾的内衫。
他缓缓转过身,手中的剑依旧紧握,目光如同冰锥,刺向瘫软在柱子边、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杨恭仁。
老狐狸眼中最后那点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地上刺客的尸体,扫过那枚致命的无尾短箭,最后落回书案上那敞开的锦盒——一缕青丝,一枚血玉。
线索是真的。
杀机也是真的。
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他猛地一把抓起锦盒,将盒盖“啪”地一声重重合拢!
冰冷的紫檀木盒身硌得掌心生疼。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对着瘫软的杨恭仁低吼道:
“徐师谟的地址!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错!”
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窗外的黑暗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东宫这片刚刚溅血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