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贴着满是苔藓的湿滑地面,几乎是贴着那名刺客挥舞格挡的手臂下方,如同鬼影般滑了过去!
目标明确——钉在竹竿上的短匕!
电光石火!
裴行俭的手掌精准无比地握住了那仍在颤动的刀柄!
发力!
拔出!
身体借力扭转!
手臂带动腰身,腰身带动全身!一道凝聚了他所有力量、所有愤怒、所有求生意志的惨烈弧光,在混乱的黄云和刺客惊愕收缩的瞳孔中,骤然亮起!
“噗——!”
锋利的刀刃,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精准无比地从那名主攻刺客的颈侧切入!
没有任何阻碍!
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牛油!
一颗包裹在黑巾中的头颅,带着喷溅而出的滚烫血泉,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体兀自挥舞着手臂,踉跄了几步,才轰然栽倒在泥泞之中!
血腥味混合着蜂蜜的甜香和蜂毒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诡异而恐怖!
裴行俭一击得手,毫不停留!
身体顺势伏低,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侧面一名刺客因剧痛和惊骇而盲目刺来的棱刺!
他单膝跪地,急促地喘息着,手中滴血的短匕横在身前,如同浴血的凶兽,死死盯住剩下的两名被蜂群困扰、又惊又怒的杀手!
蜂群依旧在疯狂攻击,但剩下的两名刺客显然意志更为坚韧,强忍着被蜇刺的剧痛,胡乱拍打着头脸上的蜜蜂,试图重新锁定裴行俭的位置,眼中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裴行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扫过那名被斩首的刺客滚落脚边的头颅。
黑巾在翻滚中脱落了一角,露出了刺青的一角!
裴行俭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那颗头颅散乱的头发,将其提起!
在刺客尸体颈侧断口上方,靠近耳根后面的位置——赫然刺着一只小小的、线条诡异的图案!
朱砂刺青!
一只形态狰狞的蜘蛛!
蜘蛛的腹部下方,清晰地刺着一滴欲滴未滴的“血珠”!
滴血的蜘蛛!
和在林文静口中描述的“绣娘”虎口刺青一模一样!
和威胁长孙家庆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个隶属于同一个庞大、神秘、凶残的杀手组织!
“滴血的蜘蛛。”
裴行俭的声音嘶哑,带着彻骨的寒意,如同冰珠砸在铁板上,
“果然又是你们!山南道的伏击,昨夜墙后的眼睛,今晨的毒弩,好大的手笔!”
他猛地抬头,染血的脸庞在混乱的蜂群和弥漫的血腥中显得格外狰狞,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剩下两名被蜂群困扰、脚步踉跄的刺客,厉声怒吼:
“你们的主子,当年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都容不下!如今,连一个垂垂老朽的知情人都要赶尽杀绝!他到底在怕什么?!他藏的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雷霆万钧的愤怒和直指核心的质问!
不仅是对眼前刺客的怒吼,更是对那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操控着“滴血蜘蛛”的幕后黑手的挑战!
剩下两名刺客的动作明显一滞!
纵然被蜂群蜇得满头包,剧痛钻心,裴行俭这声蕴含惊天秘密的怒吼,依旧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他们封闭的心防上!
尤其是提到“襁褓中的孩子”和“赶尽杀绝”时,其中一人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就在这心神动荡的刹那!
“呃…嗬…”
裴行俭身后不远处,靠在一根毛竹上喘息、被蜂群蜇得满脸肿胀、几乎不成人形的林文静,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破碎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这位守秘的老人,终究没能熬过蜂毒和惊吓的双重摧残。
林文静的死,如同一个信号!
那名被裴行俭怒吼震慑、心神出现瞬间空档的刺客,猛地回过神来!
他眼中最后一丝惊悸被一种更为深沉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他不再试图驱逐脸上的蜜蜂,反而猛地将手中棱刺朝裴行俭的方向虚晃一掷,身体却如同离弦之箭,不进反退,朝着竹林深处疾窜!
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弃同伴,独自遁逃!
反应之快,决断之狠辣,令人心寒!
而剩下的最后一名刺客,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举动!
他同样停止了格挡蜂群,任由那些狂怒的毒虫在他头脸上肆虐。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也放弃了攻击裴行俭。
他站在原地,蒙面的黑巾早已被蜂刺撕破,露出肿胀变形的半张脸。那双唯一还算完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裴行俭,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深渊般的冰冷和嘲弄!
裴行俭心头警兆狂鸣!
这眼神不对劲!
一种比刀锋加身更强烈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握紧匕首,身体微微下沉,全神戒备!
那刺客肿胀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牵扯出一个比哭还要狰狞、还要恐怖的狞笑!
鲜血混着口水从他破裂的嘴角渗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含糊、却又如同诅咒般清晰的字眼:
“‘蛛网’---”
“---无处不在---”
“下一个---”
“---就是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在那狞笑凝固的刹那!
刺客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
上下颚用尽全力狠狠咬合!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脆响!
一截带着淋漓鲜血的、暗红色的东西,混合着破碎的牙齿和粘稠的血沫,猛地从他大张的口中激射而出,砸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他竟然在话音落地的同时,悍然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彻底断绝了任何被拷问的可能!
也彻底断绝了裴行俭从他口中撬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希望!
那双充满了冰冷嘲弄的眼睛,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依旧死死地、如同烙印般,锁定在裴行俭的脸上!
然后,那具肿胀不堪、布满蜂刺的身躯,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带着那凝固的狞笑,重重地向前扑倒,砸在林文静冰冷的尸体旁。
疯狂的蜂群失去了攻击目标,嗡嗡地在两具新添的尸体和弥漫的血腥味上空盘旋了片刻,似乎对这惨烈的结局感到茫然,才渐渐散去,回归它们被彻底摧毁的巢穴。
浓雾不知何时重新聚拢,将这片小小的杀戮战场笼罩。
浓重的血腥味、蜂蜜的甜香、蜂毒的腥气、泥土的腐败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味道。
裴行俭依旧保持着半跪警戒的姿势,如同凝固的石雕。
他急促的呼吸在死寂的竹林中清晰可闻。
汗水、泥浆、敌人的血污,混合着被蜂蜇刺的剧痛和肿胀,覆盖了他半张脸。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刚刚淬火的刀锋,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两具尸体,尤其是最后那名自断舌根的刺客。
“蛛网---”
“---无处不在---”
“下一个,就是你!”
那冰冷如同地狱招魂的诅咒,混合着自断舌根的惨烈声响,依旧在他耳边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滴血的蜘蛛刺青,不止出现在重要人物的身上,更深深烙印在这些如同工具般可以随时舍弃的死士耳后!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名为“蛛网”的组织,其庞大、严密、渗透的程度,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它如同真正的蛛网,悄然张开,无处不在,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落网!
长安的东宫暗卫截获的悬赏,山南道的伏击,蜀地深山中的监视和灭口,统一的刺青标记,死士毫不犹豫的自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帝国最阴暗角落的庞然大物!
裴行俭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泞和粘稠的血泊中。
他走到那咬断舌根的刺客尸体旁,蹲下身,用匕首挑开对方破烂的衣领。
果然!
在同样的位置,耳根后方的皮肤上,一只小小的、朱砂色的、滴着血珠的蜘蛛刺青,狰狞地烙印在那里!
冰冷,诡异,如同某种来自深渊的烙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文静冰冷的尸体。
这位守秘的老人,终究没能说出“阿绣”最终的去向。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那“绣娘”,那右手虎口的滴血蜘蛛刺青,那“待天下太平,送她归长安”的话语,成了唯一残留的、通往迷雾深处的丝线。
裴行俭伸出手,默默合上了林文静那双至死未能瞑目的眼睛。
“您安息吧。”
他低声道,声音干涩沙哑,
“您的债,有人会替您讨下去。”
浓雾翻涌,竹影森森。
裴行俭染血的身影挺立在血腥的战场中央,如同一柄伤痕累累却锋芒毕露的孤剑。
他低头,看着掌心匕首上尚未凝固的血迹,又望向地上那狰狞的蜘蛛刺青和自断舌根的惨烈。
“蛛网---”
他低声重复着那诅咒般的名字,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在眼中凝聚,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网,先网住谁的头颅!”
他最后扫了一眼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竹林,不再留恋,转身,身影决然地没入浓雾深处,朝着那渺茫却唯一的线索,“绣娘”和她右手虎口的滴血蜘蛛,坚定地追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