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鸣笛初啼 流民之中(2 / 2)

轰!

长孙家庆只觉得头脑轰鸣,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

他出身顶级勋贵,自幼耳濡目染朝堂倾轧,知道权力斗争的血腥与残酷,但从未想过,这场血腥的棋局,竟是由当今陛下亲手布下!

目标竟包括了国之柱石李靖和大唐储君的根基力量!

这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殿下!此言当真?!”

长孙家庆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充满了骇然和不敢置信,双腿一软,几乎要瘫跪下去!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足以颠覆他所有的认知!

“千真万确!王君廓临死血书为证!”

李承乾再次一把死死扶住他,五指如铁钳般扣着他的胳膊,眼神灼灼,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和决绝:

“表兄!现在跪没用!吓破了胆更没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凌厉:

“父皇的刀已经悬起!我们若不能在他落下之前,听到那刀锋破空的尖啸,你我连同这东宫上下,长孙一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

长孙家庆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但随即,一股源自血脉深处、与东宫共存亡的决绝,以及被太子如此生死相托的信任所激发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眼神中的惊骇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锋芒:

“殿下!臣明白了!您要臣做什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感受到长孙家庆臂膀传来的力量和眼神的变化,李承乾知道,这个自幼相伴的表兄,已经被他拖入了这万丈深渊,但也将成为他最坚实的臂膀!

他松开手,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幽光:

“孤需要一个组织!一个只忠于孤一人、无孔不入、隐于九地之下的组织!他们要成为孤的眼睛,替孤去看穿重重迷雾;要成为孤的耳朵,替孤去捕捉最细微的风声;更要成为孤的喉舌,在真正的雷霆降临之前---”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意象,目光掠过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最终定格在书房角落那个用于示警的青铜小笛上,灵感乍现:

“要替孤鸣响那第一声警笛!让孤有挣扎求生的时间!”

“鸣响警笛?”

长孙家庆喃喃重复,眼神骤然一亮。

“对!鸣笛!”

李承乾眼中精光爆射,这个名字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

“就叫‘鸣笛’!取‘于无声处听惊雷,于至暗中鸣警笛’之意!”

无声处惊雷起,至暗时警笛鸣!

这便是他们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鸣笛于无声处听惊雷,于至暗中鸣警笛---”

长孙家庆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和寓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使命感骤然压上肩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直面深渊、与天博弈的奇异亢奋。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面容依旧年轻、眼神却已如深潭般幽邃冰冷的太子殿下,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惊悸、无奈又带着点豁出去的苦笑:

“殿下,您给臣派的这桩差事,可比当年陪着您读书背书刺激多了!这简直是在刀尖上给阎王爷跳舞啊!”

这句带着长孙家庆式黑色幽默的感叹,在这极度压抑的氛围中,如同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李承乾紧绷如岩石般的脸上,也终于裂开了一丝几乎看不出的、极其短暂的疲惫笑意:

“刺激?表兄,这才刚开始呢。孤要的‘鸣笛’,非一朝一夕之功。它需如老树之根,深扎于最贫瘠黑暗的土壤;如野草之种,散落于最不起眼的角落;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他收敛了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神情瞬间变得无比肃杀,走到书案前,拿起早已备好的一份薄薄卷宗,递给长孙家庆:

“卷宗内是孤草拟的‘鸣笛’构架、联络方式、密语体系以及初期所需的庞大银钱调度途径。”

“所有钱款,会通过母后给予孤的几个秘密皇庄产出,以‘商队采买’、‘资助寒门’等名义,经多重转手,最终汇入你手中。务必做到万无一失,账目干净,无人能查!”

长孙家庆郑重接过,入手只觉沉重如山。

他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如同捧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弹。

李承乾的目光如同寒冰利箭,再次锁定长孙家庆,一字一句,下达了关乎“鸣笛”根基、也关乎未来存亡的第一道核心指令:

“首要之事!你需立刻离京!”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借口就以行商历练或代长孙家巡视各地赈济灾情为名!务必真实可信,掩人耳目!离京后,秘密前往关东大水灾区、或是陇西遭了兵灾、突厥袭掠过的地方!”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几乎要烧进长孙家庆的灵魂深处:

“目标——无根无萍的流民孤儿!战祸天灾之下,父母双亡、宗族断绝、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孩子!去这些人里面挑!挑那些根骨上佳、眼神清亮、尚未被这世道彻底磨灭灵性与希望的种子!”

“他们就像野草,生在绝地,命如飘萍,反倒最能扎根,最能忍耐,也最渴求一个活下去、乃至向上攀爬的机会!这样的人,一旦给予新生,其忠诚将无可动摇!”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和洞察世情的残酷:

“记住!宁缺毋滥!心性比根骨更重要!太过奸猾狡诈的不要,天生反骨的不要,心有执念易被他人利用的不要!要的就是那份被绝望淬炼过的坚韧和对‘生路’近乎本能的渴望与珍视!”

“挑选出来的人,秘密集中,给予温饱,教其识字,授其技艺,更要潜移默化,植入对孤的绝对忠诚!这忠诚,将成为他们新的‘根’!”

长孙家庆静静地听着,胸中翻涌的波涛渐渐平息,眼神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沉静,如同被磨砺出锋芒的璞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子殿下这个计划背后深沉的绝望与同样深沉的大胆!

利用流民孤儿的“无根性”来打造最牢固的忠诚根基,此计险!

但若成,则是真正的潜龙在渊!

“臣领命!”

长孙家庆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

这一刻,那个温润的长孙家公子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肩负起隐秘使命的战士。

他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犹豫和惊悸,只剩下磐石般的坚毅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重托!为殿下,为‘鸣笛’,寻回那些飘落在泥泞里的种子!”

“好!”

李承乾重重拍了一下长孙家庆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他走到窗边,轻轻掀起厚重帘幕的一角。

外面依旧是浓重的夜色,但东方天际,那抹象征着黎明的鱼肚白,已经顽强地刺破了墨蓝的天幕,透出熹微的、带着凉意的光。

李承乾望着那丝微光,声音低沉而悠远,如同对未来的预言:

“去吧,表兄。趁夜离京。长安的水太深,太浑。‘鸣笛’的第一声,不该响在这里。它的根要扎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待到它破土而出,响彻云霄的那一日---”

他没有说完,但背影在微光中,却透出一股孤绝而凌厉的气势。

长孙家庆不再多言,对着李承乾那融入微光的背影,深深一揖。

无声的誓言,已然刻入骨髓。

他不再看太子,决然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身后那片尚被黑暗笼罩的宫殿阴影之中,踏上了那条布满荆棘、却指向未来的隐秘征途。

书房内,李承乾依旧立在窗边,指尖感受着帘幕外渗透进来的那一丝冰凉曙光。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冰冷坚硬的青铜小笛,笛身在微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缓缓摩挲着笛身上细密的纹路,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

“鸣笛---”

他无声地默念。

风,从窗隙涌入,带着初夏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轻轻掀动了他额前的发丝。

种子已然播下。

只待惊雷起时,刺破这无边至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