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州军区,司令部大楼。
走廊里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来往的参谋和干事们步履匆匆,经过副司令办公室门口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里面那头正在喷火的“暴龙”。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但即便隔着厚重的实木门,里面那如雷般的咆哮声依然清晰可闻,震得门框都在微微颤抖。
“你还有脸回来?!啊?!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你怎么不就在缅北当你的山大王算了!”
办公室内,赵建国中将满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站在办公桌前笔挺如松、却满身绷带的苏寒,手指都在哆嗦。
地面上,是一只摔得粉碎的搪瓷茶缸,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甚至溅到了苏寒沾满尘土的作训靴上。
苏寒立正站好,目光平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此刻微微垂下,透着一丝愧疚。
“说话啊!哑巴了?!”赵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仿佛要将那张坚固的办公桌拍碎,“你在缅北不是很能耐吗?单枪匹马,干掉三个武装直升机,端了人家的老巢,杀了吴梭温!那时候你的威风去哪了?现在怎么成个闷葫芦了?!”
苏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报告首长,我……我那是情非得已。当时的情况,我不出手,小不点和那些同胞就回不来了。”
“情非得已?好一个情非得已!”赵建国气极反笑,绕过办公桌,大步走到苏寒面前,那双锐利的虎目死死盯着他,“苏寒,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个英雄?是不是觉得自己拯救了苍生,我还要给你颁个特等功,给你挂个大红花游街示众啊?”
苏寒低下头,声音低沉:“不敢。我违反了军纪,擅自行动,无组织无纪律,请首长责罚。”
“责罚?你还知道责罚?!”赵建国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苏寒脸上,“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捅了多大的娄子?!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外交部那边顶了多大的压力?边境线上的部队为了接应你,进入了一级战备,差点就擦枪走火引发局部战争!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你以为这是好莱坞大片吗?!”
“你这是拿国家的战略安全在赌!拿你自己的命在赌!拿我们整个军区的脸面在赌!”
赵建国越说越气,伸手狠狠地点着苏寒的胸口,戳得苏寒伤口隐隐作痛,但他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有情况要汇报!要汇报!你倒好,一个人带着几把破枪就敢往几千人的武装窝点里冲!你是觉得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你是九条命的猫?!”
“首长,我错了。”苏寒再次低头,除了认错,他无话可说。
他知道赵建国是真的担心他,也是真的在后怕。
如果他死在缅北,或者被活捉,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错?你苏寒也会错?”赵建国冷笑一声,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
“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赵建国瞎了眼,把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刺头当成宝贝疙瘩!是我太纵容你了,让你忘了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苏寒的心猛地一颤,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建国。
赵建国面无表情,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伸向苏寒的肩膀。
苏寒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嘶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苏寒左肩上的少校军衔肩章,被赵建国一把狠狠地扯了下来!
紧接着是右肩。
“嘶啦——!”
两枚象征着荣耀、地位和无数战功的少校肩章,就这样被赵建国扯在手中,然后像扔垃圾一样,狠狠地摔在苏寒脚下的茶水渍里。
苏寒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他看着地上那两枚沾了脏水的肩章,那是他用无数次生死搏杀换来的,是他身为军人的骄傲。
这一刻,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块。
“首……首长……”苏寒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您……您这是要……”
“怎么?心疼了?”赵建国冷冷地看着他,“你不配戴着它。一个不懂得服从命令,不懂得大局为重,只知道逞匹夫之勇的人,不配当共和国的军官!”
苏寒的嘴唇哆嗦着,眼眶微红。
他想过会被处分,会被降职,甚至想过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但他最怕的,是被剥夺军人的身份。
“首长,我接受任何处分……哪怕让我去喂猪,去扫厕所……求您,别开除我……”苏寒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他是真的怕了。前世他是兵王,这一世他还是兵,离开了部队,他的灵魂就没处安放了。
赵建国看着苏寒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刺痛。
这可是他最看好的兵啊!是全军的骄傲!亲手扯下他的军衔,比割自己的肉还疼。
但是,必须这么做!
这块好铁,如果不经过最残酷的淬火,如果不把那股子傲气和个人英雄主义彻底打磨掉,早晚有一天会折断,会害了他自己,也会害了国家!
“开除?”赵建国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办公桌后,背对着苏寒,看着墙上的巨幅军用地图,“你想得倒美!开除你,让你回地方上去当个富家翁?让你继续在外面无法无天?你想得美!”
苏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首长,那您的意思是……”
赵建国猛地转身,指着门口,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滚出去!禁闭室!先给老子关一周!这一周里,除了送饭的,谁也不准见!给老子好好反省!如果想不明白自己错哪了,这辈子就别出来了!”
“是!”苏寒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只要不开除,关多久都行!
“慢着!”赵建国眯起眼睛,补充道,“关完禁闭,立刻给老子滚回你的老部队——356团七连!别以为还是回去当你的大爷,当你的教官!”
“你的档案,我会让人重新做!军衔没了,职务没了!你现在,就是个列兵!是个新兵蛋子!”
“回去之后,跟今年刚入伍的新兵一起,从齐步走开始练!从叠被子开始练!回炉重造!要是连这点新兵的基本功都练不好,你就真的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苏寒愣住了。
回老连队?当新兵?回炉重造?
这……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他在七连那是“三爷爷”,是全团的偶像,现在回去当新兵?
这脸还要不要了?
“怎么?有意见?”赵建国眼睛一瞪。
“没!没有意见!坚决服从命令!”苏寒哪里敢有意见,只要能留在部队,当新兵就当新兵吧!
“滚!”
门外,两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纠察兵推门而入,一左一右架住苏寒的胳膊。
“苏寒同志,请跟我们走。”
苏寒最后看了一眼赵建国那依然充满怒气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两枚被遗弃的少校肩章,眼神复杂,最终咬了咬牙,转身跟着纠察兵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赵建国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站了许久。
直到确认苏寒已经走远,他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和心疼。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臭小子……真他娘的是个混蛋……”
赵建国骂了一句,眼眶却有些湿润。
他弯下腰,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将那两枚沾满茶渍和灰尘的少校肩章捡了起来。
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肩章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稀世珍宝。
“给老子争点气啊……”他看着手中的肩章,喃喃自语,“这身军装,分量重着呢。不把你这身毛病治好了,以后怎么扛得起那面大旗……”
禁闭室。
那是军营里闻之色变的“小黑屋”。
狭窄的空间,四面贴着防止自残的软包,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24小时亮着的长明灯。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足以让最硬的汉子在几天内精神崩溃。
“哐当。”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苏寒站在狭小的禁闭室里,环顾四周。
一张硬板床,一个马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他摸了摸下巴,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久违的、轻松的笑意。
“啧,清净了。” 苏寒长舒一口气,直接呈大字型躺在了硬板床上,舒服地哼了一声。
这一趟缅北之行,神经绷得太紧,身体透支太狠,又是杀人又是救人,还要跟各方势力斗智斗勇。
现在好了,没电话,没任务,没人叨叨,这不是度假是什么?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苏寒将被子一蒙,不到三分钟,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
第一天下午。
副司令办公室。
赵建国正在批阅文件,看似专心,实则有些心不在焉。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内线电话:“小张,去禁闭室那边看看,那个混小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在发脾气?还是在在那撞门?”
警卫员小张很快跑了回来,表情有些古怪。 “报告首长……没发脾气,也没撞门。”
“哦?”赵建国哼了一声,“还在装深沉?那他在干什么?面壁思过?”
小张挠了挠头:“报告,他在睡觉。看守的战士说,他进去之后就睡着了,睡到现在还没醒,呼噜声隔着门都能听见,睡得……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