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没有情绪,却让韩林识海剧震——瞳孔深处竟映出他与陆雪琪并肩而立的画面,时间定格在三年后的某个黄昏。
剧痛从神魂深处炸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狠狠一拧。
喉间那股未及咽下的腥甜猛然上涌,几乎要冲破齿关。
韩林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地对陆雪琪道:“别看它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
他感到身侧的陆雪琪身躯微不可查地一僵,但预想中的惊恐或混乱并未出现。
她只是静静地闭上了那双奇异的错瞳,将半边身子的重量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于释然的轻笑。
“我早认出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韩林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那是你。”
韩林一怔,侧头看她。
她没有睁眼,似乎在回味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继续说道:“画面里的那个人,虽然也是你,可他手中握着的是断裂的诚锋剑,身后……再也没有双生印记的光芒了。他只是一个人站在废墟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
韩林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
那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愿景,而是一个最残酷的警示。
一个失去了彼此,失去了情感羁绊,最终沦为孤独守剑人的韩林。
陆雪琪缓缓睁开了她的右眼,那圈奇异的金纹在昏暗的天光下微微颤动,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它不是敌人。”她抬起手,指向天穹那道裂缝中巨大而冷漠的眼瞳,“它是‘我们没走完的路’。”
她的指尖转而轻轻点向自己的心口,声音清冽如冰泉。
“它想让我们害怕,怕失去,怕孤独,怕变成那个看似强大、实则一无所有的守剑人。它在用我们最深的恐惧,来击溃我们。”
韩林沉默了。
风吹过焦土,卷起细碎的尘埃,带着一股硫磺和死亡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肩上陆雪琪的体温,能感觉到两人双生印记之间那微弱而坚韧的共鸣。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温暖,与方才那幻象中冰冷的孤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良久,他终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它说得对,我确实怕。”
这不是软弱的承认,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想起师尊无咎道人临终前,在疯癫与清醒的边缘挣扎时,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那句话:“守住她,比守住剑更重要。”
过去的韩林,一直以为那只是师尊对陆雪琪的偏爱与嘱托。
他将“守住剑”视为自己的天职,是执律者传承的铁律,而“守住她”,则是一份沉甸甸的私人情感。
他曾无数次在内心权衡,试图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得那句话的含义。
所谓的“完美守剑人”,那个撕裂印记、将挚爱之人推出战场的“韩林”,不正是彻底舍弃了“守住她”这个选项,从而变成了一个只有剑、没有“人”的冰冷容器吗?
那样的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天穹之上的裂缝在缓慢而无情地扩大,更多的混沌气息从中泄露,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双巨眼并未发动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它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因恐惧和绝望而自行崩溃。
它在等他们内心的防线瓦解,等他们被那个“完美”却“孤独”的未来所诱惑,或者说,所吓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陆雪琪忽然动了。
她松开靠着韩林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巧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鲜红的血液立刻涌出,滴落在脚下焦黑的土地上。
韩林心头一紧:“雪琪,你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片被天火焚烧过的、凹凸不平的焦土上,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有些颤抖,最终,一个歪歪斜斜的“雪”字出现在地上。
那个字的“雨”字头写得太大,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错得离谱的字,却让韩林的心脏如遭重击,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你……连这个都记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个错误的“雪”字,他太熟悉了。
那是很多年前,在宗门祠堂里,年幼的陆雪琪初学执律者心法,被罚抄写宗门典籍。
她总会不小心把自己的名字写错,每次都写成这副模样。
而他,总会在师尊检查前,悄悄用法术替她擦掉,再重新为她写上正确的版本。
陆雪琪抬起头,沾着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双错瞳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当然记得。”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因为你每次替我擦掉,都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用指尖把这个错字再描一遍。”
这不是反击,这是回应。
他们无法用力量去对抗一个由“未来可能性”构成的敌人,但他们可以用情感去回应。
用一个最真实的、充满了回忆的“错误”,去对抗那个最虚假的、冰冷的“完美”。
我们的羁绊,恰恰建立在这些不完美和共同承担的错误之上。
这才是“我们”,而不是那个孤独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