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时,喉间的腥甜终于漫到舌尖。
他垂着头,发梢遮住抽搐的眼角——这副的模样半真半假,真的是肩头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石板上渗血,假的是识海里那根绷了半日的弦,此刻反而绷得更紧。
我信你......我这就进来救你!他颤着声儿重复,尾音故意带了七分哭腔。
掌心那粒焚誓火种硌得掌纹生疼,那是三日前在无咎的断指血书里剖出来的,老守剑人用本命精血养了百年的火,专烧。
此刻火种随着他的心跳发烫,像块烧红的炭,就等那道灰影撞上来。
庙门内的金光突然暴涨。
韩林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颤动的阴影——他能听见空气里传来某种黏腻的声,像蛇信子扫过腐叶。
下一刻,一道灰影裹着腐木气息劈面扑来,不是攻击,而是像团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
那触感冰得刺骨,却带着诡异的意味,像极了当年陆雪琪替他擦药时,指尖沾着的温水。
上钩了。他在心底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灰影刚触到他皮肤的刹那,韩林猛地攥紧拳头。
掌心的焚誓火种地炸开,青焰裹着错字共鸣术的幽蓝,顺着灰影的脉络倒灌进庙门!
庙内传来杀猪般的尖啸。
韩林仰头时,正看见庙匾正道归源四字崩裂——字少了一横,字多了一竖,字的被拉成扭曲的蛇形,字的三点水全变成了黑色触须。
这些崩裂的笔画在空中纠缠,竟拼凑出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错字,每个笔画都在渗着墨汁似的黏液,仔细看竟是无数被撕毁的法诀残页,《大梵般若》的金纹、《天书》的血痕、甚至他当年被罚抄的《守剑要则》残章,都在黏液里沉浮。
你怕的不是错,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人写的字韩林抹了把嘴角的血,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
他望着那团由堆砌的怪物,突然想起十二岁冬夜跪在祠堂时,师父盖在他背上的旧披风——那披风补丁摞补丁,边角磨得发毛,可裹在身上的暖,比任何的法衣都真。
黑庙开始剧烈震动。
那些被封印在错字里的执念突然躁动起来,千万道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少年修士哭着念错剑诀的抽噎,有老妇捧着被撕毁的家传丹方的呜咽,有他自己当年写错字时,巡夜弟子的嗤笑......此刻这些声音竟整齐地拔高,吼出同一句话:撕它皮!
烧它根!
快走......它要吞你魂补庙基。
低哑的女声突然撞进耳膜。
韩林猛地转头——陆雪琪的幻影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左边半张脸还维持着白衣仙子的清冷,右边半张却翻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触须,可就在那触须蠕动的间隙,她的唇瓣动了动,又重复了一遍:它收集正确执念,是要......重塑天道......
韩林的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伪天道为何总用的幻象诱骗修士——它不是单纯的寄生,而是在抽取所有的执念,把自己喂成新的天道!
那些被它吞噬的本源、被封印的飞升通道,全是为了让修士困在这方天地,被迫把求正确的执念当供品,喂它成长!
庙内的尖啸突然变了调子,像有千万把钢刀在刮磨金铁。
韩林看见那团错字怪物的触须正疯狂收缩,竟要把他整个人往门里拽!
他咬着牙抽出腰间的守剑令——那是历代守剑人用本命剑骨淬的铁牌,此刻烫得几乎要烧穿掌心。
松手!他低吼一声,守剑令落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个浅坑。
这声脆响像根针,猛地刺破了怪物的贪婪。
韩林借着力道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庙外的老槐树上,这才挣脱了触须的纠缠。
下次见面,我要你亲手写下。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对着闭合的庙门一字一顿。
话音未落,庙门地合上,门缝里渗出的黑血顺着石缝蜿蜒,竟在地上刻出个歪歪扭扭的字——那是他十二岁时写错的,左边写成了,右边多了一点。
风卷着腐叶掠过他的脸。
韩林扶着老槐树站起身,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亮。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守剑令,指腹擦过铁牌上二字——那两个字被他小时候写错过七次,每次师父都只是摸着他的头说:错了就改,改了再写,写多了,就刻进骨头里了。
此刻,守剑令上的字突然泛起微光。
韩林望着闭合的庙门,又望了望山脚下若隐若现的青云门,突然笑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往祖师祠堂走去——脚步比往常沉重三分,却不是因为伤。
祠堂的门虚掩着,风掀起门帘,露出里面供桌上的牌位。
最上面那尊,是无咎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