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卯时三刻,她提一桶溪水浇在犁刃上;辰时正,用竹片轻敲犁背三声;未时末,再用软布擦去犁头沾的泥——像在伺候什么金贵的法器。
陶知蹲在院墙上看,第七日清晨,犁尖突然泛起微光,像有人往铁里揉了把星子。
“地脉动了!”陶知攥紧测震尺,尺面的震波不再是温柔起伏,而是像被风吹乱的琴弦。
她闭上眼睛,意识突然被拽进一片混沌里。
有模糊的影像闪过:粗粝的手握着锅铲,蒸汽模糊了眉眼;沾着泥的手搓洗陶盆,指缝里的水落进青石板缝;还有......“记得......做饭的人......洗碗的手......”
陶知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顾微尘正站在梅树下,犁头的光映得她半边脸发亮。“它们在说自己的故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被使用过的痕迹,就是最鲜活的道。”
数日后的深夜,陶知被雷声惊醒。
她推开窗,看见顾微尘的身影在雨里晃动,怀里抱着只未上釉的陶瓮。
闪电劈下的瞬间,她看清那陶瓮是用灰烬和泥塑的——正是顾微尘烧了三年的“修复笔记”。
“轰!”
惊雷炸响,陶知以为陶瓮要碎成齑粉。
可闪电掠过的地方,灰泥表面竟灼出层层云雷纹,像被风吹散的墨。
她裹着被子冲出去时,顾微尘已经不见了,只剩陶瓮立在老槐树下,雨水顺着云雷纹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个小水洼。
第二日清晨,陶知捧着守音人遗穴里拓下的地契图,手直发抖。
云雷纹的走向、弯转的弧度,和地契图上的“归途阵”分毫不差。
她蹲在陶瓮前,指尖抚过还带着焦痕的纹路,忽然闻见若有若无的小米粥香——是张婶家的早饭时间到了。
山风卷着炊烟掠过老槐树,陶知望着村外空荡的山路,喉咙发紧。
她摸了摸怀里的测震尺,尺面的震波比往日更强烈,像在催促什么。
远处传来李老爹喊孙子吃饭的声音,接着是赵二骂狗的粗嗓门,张婶的竹筛子碰在窗沿上,“哐当”一声。
陶瓮上的云雷纹突然轻轻震颤,和着这些声响,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当天夜里,王阿婆的铁锅亮得能照见人影;李老爹的锅铲刚碰到锅沿,光纹就顺着铲柄爬上了他手背;最妙的是张婶的粥锅,她搅到第二百下时,整口锅突然浮起三寸,米汤在光里凝成小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陶知坐在门槛上记笔记,笔尖顿住。
她望着老槐树下的陶瓮,见有片新叶从瓮口探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风过时,叶子轻轻摇晃,像谁在跟她打招呼。
“你没走远,是不是?”她对着山雾低语。
山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回应,混着溪水声、炊火声、孩子的笑声。
陶知忽然明白,顾微尘说的“真正的归途不在门后”是什么意思了——那些被她们“看见”的道痕,那些器物记得的烟火气,早就把整座山、整条溪、整个村子,连成了最稳固的阵。
而这,才是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