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她抬头时,陶知看见她眼尾还沾着昨夜的泥点。
“你看!”陶知把她拽到梅树前,指着碗里的米糕,又掀起鞋给她看鞋底,“这......这是被谁吃了?
还是......“她声音发颤,”还是那地脉......“
顾微尘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的金漆。
梅树周围的焦土不知何时生出层银白的菌丝,在晨露里泛着虹彩,像谁用月光织了张网。
陶知凑近想细看,忽然耳中传来极轻的“咔嚓”声,像是米糕被牙齿碾碎的响,又像春冰初融时的裂。
“是大地在吃东西。”顾微尘说,她的指尖抚过菌丝,“它饿了太久,现在知道哪里有热乎饭了。”
陶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望着顾微尘的侧脸,晨光里,那泥点倒像是长在脸上的痣,带着股说不出的稳当。
七日后的清晨,张二牛挑水经过老槐树,突然“哎哟”一声。
他桶里的水晃出来,溅在树根上,竟映出青纹——和活脉图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多时全村都传开了:灶房的陶瓮夜里自己嗡鸣,声儿像极了奶奶哄孩子时哼的安魂调;滞留塘的水面每逢月圆就浮出条小径,模模糊糊往北岭去,孩子们凑过去看,水面就荡起笑纹,把小脑袋的影子都揉成了圆。
起初有人慌,拎着香烛要去祭,但走两步又停了。
老人们蹲在晒谷场抽烟,王伯吧嗒着烟杆笑:“你们瞧那小径,绕着晒谷场拐了个弯——是怕踩着晒粮食的席子呢。”李二叔摸着老槐树的青纹直点头:“这纹路我认识,和我家祖屋梁上的归乡阵一个样儿。”
某个无星的夜,顾微尘坐在门槛啃米糕。
米糕是陶知新蒸的,掺了野松枝,香得人鼻尖发暖。
她咬了一口,忽然停住。
月光被云遮住了,可她能看见——不是用眼睛,是用从前修文物时养出的那股子细劲儿。
地底下有什么在动,像春蚕啃桑叶,像溪水漫过石,像她补瓷时金漆顺着裂纹爬。
她把米糕放在门槛上,赤脚走进院子。
夯土地面还留着白日的余温,她蹲下来,手掌贴上去。
掌心的老茧触到泥土的纹路,那震动顺着血管往上爬,一下,两下,像谁在敲她的骨头。
“顾姐姐!”陶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哭腔,“我......我刚才摸了墙根的土,它在......”她的手搭在顾微尘手背,话头突然断了。
陶知浑身剧震。
她听见了,不是用耳朵,是用整个身子。
那震动像春种时牛蹄踏过田埂,像秋收时镰刀割下稻穗,像冬夜灶膛里劈柴“噼啪”炸响——是大地的心跳,和着人间的烟火。
犁地时快些,炊烟起时慢些,孩童入睡时轻得像叹息,却从未停过。
“这是......成了?”她声音发颤。
顾微尘望着梅树方向,那里的菌丝在夜色里发着微光,像星星落了地。“不是成了,是醒了。”她轻声说,风从山谷里钻出来,卷着她的话往远处去,又带回来一声极轻的回响,像谁在说“回家”。
那夜之后,顾微尘不再早睡。
她总在寅时就起身,赤着脚绕村行走。
第一遍经过晒谷场时,露水刚爬上竹席;第二遍走到润野网,晨雾正从网眼里钻出来;第三遍到梅树底下,青瓷碗里的米糕还冒着热气——她知道,有人正等着这口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