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环。”她对陶知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把孩子放在中间。”
陶知的手指在发抖,但动作极稳。
她捡起瓷片,一片一片沿着草席边缘摆成圆圈,最后将阿豆轻轻放进去。
小满盘膝坐在对面,解开中衣,露出左肩那道正在成型的金丝纹路——此刻它红得像烧红的铁,沿着锁骨往脖颈攀爬,每一丝纹路都在发烫。
她抬手按在最近的瓷片上,烫伤处的皮肤与瓷隙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然后她开口了,哼的是昨夜风雨里那串错音:不成调,不押韵,像雨水打在破瓦上,像松枝在窑里噼啪炸响。
瓷片突然泛起微光。
那些在小满神识里横冲直撞的声音,竟顺着光流缓缓分开:婴儿的摇篮曲飘向东南,修士的诀别语转向西北,女修的哀歌裹着金光落进阿豆眉心——最后那声琴音绕着瓷环转了三圈,轻轻落进小满心口。
阿豆的睫毛颤了颤。
他滚烫的额头开始降温,原本扭曲的五官慢慢舒展,嘴角竟浮起个极淡的笑。
陶知瘫坐在地,后背抵着墙滑下去。
她望着阿豆熟睡的脸,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草席上:“他……他梦见他娘了。前儿他还哭着说,记不清娘的模样了。”
小满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瓷片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血肉和瓷片熔成一块。
她卷起左袖,金丝纹路已爬满整个手臂,根根脉络如古树盘根,连手背的骨节都镀上了金。
她轻轻摸了摸锁骨处的纹路,触感不再是疤痕的粗糙,而是像活物的皮肤,温温的,带着脉搏的跳动。
“师父烧进窑里的,不只是技艺。”她对着窑火轻声说,“还有这条命该走的路。”
窑火在窗外噼啪作响。
小满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映在素胎台上那株寒梅的枝干上——竟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半夜里,村民们陆陆续续聚到记事堂外。
有人捧着热粥,有人抱着薄被,李铁匠扛着块门板要给孩子们搭铺,王婶攥着刚蒸的桂花糕,说要等孩子醒了塞给他。
“小丫头片子真神了。”李铁匠蹲在门槛边,用马掌蹭着地面,“我家那口破锅裂了道缝,她拿瓷片往缝里一按,竟比新的还结实。”
“可不是?”王婶把桂花糕用布包好,“方才我往窑里瞅了眼,那缺齿梳还在火里飘着,梳齿上的白发被火一照,跟金丝似的。”
人群里突然响起个小媳妇的声音:“秋分祭快到了。往年都是给山神上供,今年……”她声音渐低,却惹得周围人纷纷点头。
小满抱着青陶碗站在门口,听着这些细碎的议论。
夜风卷着窑火的暖香扑过来,她肩头的金丝纹路突然轻轻一颤——像有什么在血脉里生根,又像有什么在天地间发芽。
她低头望着碗底的冰裂纹,忽然笑了。
这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