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天边滚过闷雷,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得青石板直跳。
小满刚把学堂的窗关好,就见小徒弟慌慌张张跑来:“师姐!
山洪顺着新溪下来了,直冲着窑口去!“
她跟着跑到溪边时,洪水已经漫过了青石板路。
浑浊的浪头卷着枯枝碎石,“轰”地撞向窑基。
小满攥紧腰间的陶片,正想喊人搬沙袋,却见陶知从雨幕里冲出来,站在窑前张开双臂。
她的蓝布裙被雨水浸透,贴在腿上,却仍仰着头,哼起那首哄婴儿的摇篮曲:“月光光,秀才郎......”
怪事发生了。
最前的浪头触到陶知三步外的地面,突然像撞在透明的墙上,“哗”地分成两股,绕着窑口奔流而去。
更奇的是,每滴雨落在窑砖上,都凝成晶亮的露珠,顺着砖缝滑进土里,连泥里的草根都挺得更直了。
小满望着这一幕,想起顾微尘说过:“修复不是把伤口缝上,是让伤口学会自己长好。”此刻她终于懂了——不是陶知在挡洪水,是这方被修复过的土地,在温柔地接住所有伤害。
雨停时已是三更。
小满举着灯笼查看窑体,就见青灰色的砖上爬满了同心圆纹,一圈圈往窑顶生长。
她凑近细看,发现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细小的陶片:有她八年前修复的碎茶盏,有三年前送给老妇人的缺角碟,还有顾微尘离开前捏的小陶人残臂。
这些被她亲手补好、送还百姓的旧物,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在地脉里沉睡,如今随着生机复苏,重新长出了新的纹路。
山顶的素胎陶像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白。
小满望着那清瘦的轮廓,恍惚看见陶像的嘴角翘了翘。
山风送来学堂方向的动静,是孩子们跟着先生念字:“圈,像怀抱。
抱,是把喜欢的东西拢在怀里......“
“阿和哥哥,明天我带我的破风筝来!”
“我带奶奶的银簪头!”
“我要带爹爹补了三次的草鞋!”
小满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脸,转身往村里走。
路过晒谷场时,见几个妇人正往竹匾里摊晒被雨打湿的稻谷,她们的笑声像银铃,撞得星子直晃。
有个小媳妇抬头看见她,挥了挥手:“小满姐,明儿我家那口子要去东山砍竹子,说给学堂做几排新桌椅!”
晨雾漫上山脚时,第一声鸡叫划破了天际。
赵老汉扛着锄头往田里走,路过学堂时,特意把竹篮里的新摘青菜往门里推了推。
绣娘抱着叠洗得发白的布,站在溪边捶打,捶着捶着就哼起了小调。
就连总板着脸的里正,也拎着两坛新酿的米酒,往窑口走去——他说要敬这窑火,敬这能暖人心的火。
山脚下的新溪涨了水,却不再是浑浊的黄,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有片去年秋天的枯叶顺着水流漂过来,轻轻撞在块凸起的石头上,打了个旋儿,又继续往下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