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信。”他摸了摸幼女的发顶,取出随身的贝壳刀,在舱壁刻下一行歪扭的字:“夜,女娃言:婆缝船,嘱‘别记谱,记疼’。”刀痕很深,刻穿了船漆,露出底下泛着珍珠光泽的晶化层——那是被养护过的船才会有的,像伤口结的软痂。
次日清晨,海生被“咔”的轻响惊醒。
他掀开舱帘,晨光里,船底的裂缝正泛着珍珠白,裂纹走势竟勾勒出道模糊的人影:微驼的背,举着针的手,发间的银簪闪着细光——正是柳婆补船时的模样。
陈拾是在黄昏时走进废弃窑场的。
他的布包里装着半块硬饼,铜铃在腰间叮当作响——这是他的营生,走村串巷讲古,铃响人到。
可今儿的窑场静得反常,碎瓦堆里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穿过断窑时,发出呜呜的哨音。
他刚要绕过那口裂成蛛网的陶缸,忽然听见“吱呀”声。
像是陶片摩擦,又像是谁用指甲划着瓦当——三短一长,三短一长。
陈拾的脚步顿住了。
他走南闯北听过太多调子,这节奏,分明是《养护谣》的起调,只是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雨。
他摸出铜铃,轻轻一摇。“叮——”铃声混着陶片摩擦声,在窑场里荡开。
刹那间,满地碎瓦同时轻震,像被谁推了把的多米诺骨牌。
陈拾瞪大眼睛,看那些裂纹缓缓延伸,在地上拼出两个字:“莫问”。
风突然大了。
陈拾的布巾被吹起来,露出他颈间的银锁——那是小时候被遗弃时,裹在襁褓里的。
他伸手摸了摸锁,又看了看地上的字,忽然笑了。
他解开铜铃的红绳,轻轻放进陶缸里。
铜铃落进去时,发出清越的响,像句没说完的话。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啦”声。
回头望去,碎瓦正顺着裂纹堆叠,一块叠着一块,最后立成座矮塔,稳稳的,像谁守着谁的秘密。
雷雨是在后半夜来的。
小满被炸雷惊醒时,窗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她摸黑下床,刚要关窗,就看见灶台上有光——陶碗挂在红绳上,正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绳子往下淌,在泥地上汇成条弯曲的痕迹,像古碑上的裂纹,又像她画着玩的小路。
阿芽在十里外的山洞里避雨。
他的外衣搭在石头上滴水,怀里抱着团篝火。
突然,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热,像有人隔着雨幕拍他的手。
他低头,看见洞壁的湿痕正随着雨声明灭——三划短痕,“哒、哒、哒”,像谁用指尖轻轻叩着他的掌心。
“原来你学会找人了。”他轻声说,火光照得眼尾的疤微微发红。
雨幕深处,一道极淡的绿光从山村方向升起,像颗被雨水洗过的星子,转瞬就没入云层。
次日清晨,小满跟着王婶去晒谷子。
竹匾里的谷粒金亮亮的,她蹲在地上拾捡混在其中的小石子,抬头时正路过村东头的老土墙。
墙根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涨,墙身上裂开的缝里,竟钻出株嫩绿的小草,叶尖挂着水珠,在风里轻轻摇晃。
小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还别着片陶片,是学坊田埂上捡的。
她望着土墙的裂缝,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去年冬天,这墙被雪压得快倒了,是她偷偷用泥糊过的。
“小满!”王婶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快来搭把手,这匾要翻了!”
小满应了声,跑过去帮着扶竹匾。
可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老土墙那边飘——墙缝里的小草晃得更欢了,像在跟谁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