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的渔船刚靠上废弃渡口,就听见同船的小娃“呀”了一声。
他顺着孩子的手指看过去——旧船骸卡在礁石间,船板裂得像老树皮。
小娃踢了块碎木片,裂缝里竟渗出晶液,在沙地上拉出道水痕,弯弯曲曲的,像谁用手指在沙里画的。
“阿生哥!”小娃蹲下来,“这水痕像不像...不像裂语,倒像字?”
海生的手突然抖了。
他想起祖母临终前,枯瘦的手攥着他手腕,说:“裂越大,声越清。”那时他以为是说裂痕里能听见天地声,现在才懂——哪是声音?
是疼。
疼到极致,就把想说的话刻在裂痕里了。
晶液还在渗,水痕慢慢变长,最后停在“等”字的最后一笔。
海生跪下来,把脸贴在船板上。
这次他没闭眼去“听”,而是用心去“看”——看每道裂痕里的晶液如何凝结,看每块朽木如何把疼写成字。
“婆。”他轻声说,“我听见了。”
陈拾是在边陲小镇的雨里愣住的。
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扣着破锅,雨水从锅底裂缝滴下来,“滴答、滴答、滴答”,每口锅的节奏都不一样。
小娃娃们在水洼里跳,脚踩下去的瞬间,滴声突然变快,墙上的旧裂跟着亮起来,像被谁点了盏小灯。
他摸出随身的铜铃,轻轻一摇。
铃音混进雨声的刹那,全镇的破碗、裂罐、缺了口的瓷杯同时轻震。
有个老妪端着碗出来,抬头看天:“今年春雷来得早啊。”
陈拾的手松开,铜铃“当啷”掉在地上。
他摸出怀里的纸卷,那是他写了十年的《自愈律表》,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裂痕愈合的规律。
现在他才明白——哪有什么规律?
裂痕从来不是按表 healg,是按自己的疼在说话。
火折子擦响时,纸灰飘进雨里,像群黑蝴蝶。
陈拾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当夜,阿芽宿在山神庙。
他梦到好多东西飘在虚空里:断墙、破船、裂锅、碎碑。
每道裂痕都拉出金线,金线越缠越多,最后织成张网,把天地都罩住了。
网中央没有神,没有仙,只有“哒、哒、哒”的声音,像心跳,像叩门,像所有疼了太久的东西,终于等到了回应。
他惊醒时,窗外下着温柔的雨。
推开门,庙前的枯井正泛着微光。
井壁上的菌丝拖着块碎砖,正往十年前地震撕开的缝隙里填。
砖碰着石缝时,发出极轻的“咔嗒”,像在说“我来了”。
阿芽没动。
他看着菌丝慢慢爬,碎砖慢慢嵌进去,直到雨幕里传来夜鸟的啼叫。
他背起竹篓,走进雨里,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雨丝落在他肩头,顺着衣领滑进后背。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山脚下听见的传闻——
“旱塬村的老井裂了,水都漏光了,村民围在井边哭呢。”
他摸了摸怀里的水囊,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