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将链环埋进花根下的土中,指腹蹭过花瓣上的细痕:“你说暗处的纹路最珍贵……这次,我替你藏好。”
春雨落时,血砚生的茶摊前围了一圈人。
他已坐了七日,每日讲一个匠人故事:补锅匠蹲在巷口,用铁錾子敲出比星子还密的钉;老伞匠把伞骨浸在桐油里,说“木头喝饱了油,才肯替人挡雨”;最末一日,他讲的是自己——十四岁那年在破庙捡陶片,月光落进裂纹里,他突然明白“神仙”不在画里,在手里。
“第八日了。”他起身时,茶盏里的水纹晃了晃。
众人跟着站起来,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修道真解》,封皮上“修尘宗”三个字被墨汁涂得模糊。
“真正的修复,”他将书卷投入炭炉,火星子“噼啪”舔着纸页,“是从不信‘真解’开始的。”
灰烬腾起时,竟在空中凝成半朵梅花。
有人喊“神仙显灵”,血砚生却笑了:“那是顾姑娘在笑——她修了一辈子,最烦别人把她当神仙。”
樵夫家的灶房飘着红薯粥的甜香。
曾孙女阿桃蹲在灶前添柴,那口“会养自己的锅”搁在灶台上,锅身映着跳动的火光,突然晃出一道影子:是个穿青布裙的女子,正蹲在荒原上,用刻刀轻轻剔除花根的锈迹。
“阿奶你看!”阿桃扯了扯奶奶的衣角。
围炉的家人都抬起头,锅影里的女子仍在专注刻着,动作慢得像在和时间商量。
没有人惊呼,阿桃的小堂弟甚至伸手摸了摸锅壁,嘟囔:“姐姐说这锅修过土,原来土也会被修啊。”
夜更深时,阿桃擦净锅子挂回墙钩。
她听见灶台下传来“簌簌”声,凑过去看,一株花瓣似裂纹的小花正从砖缝里钻出来,中心一点微光,像谁轻轻眨了下眼睛。
极北雪原的木屋里,老教师把最后半张“七源心图”炭稿投进火塘。
火焰舔过纸页时,他想起顾微尘当年跪在雪地里修碑的模样——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雪,说:“您看这碑裂得妙,像把天地的话掰开给人看。”
灰烬被风卷起,在暴风雪中划出七道淡痕,直往南边村落去了。
与此同时,万山深处那朵裂纹花轻轻一颤,花瓣片片飘落,化作带梅纹的尘埃,跟着风散向四方。
荒原的泥土里,传来极轻的敲击声——哒、哒、哒——像极了最初那把刻刀,落在金属上的响。
这一次,没有凡人听见。
但每一寸被修过的土都记得:那是顾微尘的意识,正随着地脉的呼吸,慢慢沉进更深处。
学坊的田埂边,阿昭的陶片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水流仍顺着裂纹稳稳淌着,湿润的泥土里,有什么细小的芽正在顶破土层——那是被陶片引动的,关于“修复”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