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不孤垂眸应了声,指尖却悄悄勾住腰间锈链环。
深夜,他踩着钟沿翻上去,月光在钟底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石碑上——隐文应声浮现:“惧怕执念重生,于是筑墙封心。”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锈链环被他攥得发烫,突然抬手在钟底敲了三声——“叮、叮、叮”,节奏像极了顾微尘当年剔除金属构件时,刻刀叩击铜胎的声响。
七日后,有穿红肚兜的孩童追蝴蝶撞在钟上。“嗡——”清越的鸣声震落钟身积灰,背面赫然露出半句旧话:“不信亦可碎。”
镇东头的老茶铺里,几个白胡子老头相顾无言。
有人抹了把眼角,“当年那桩事......原是我们错了。”当夜,禁令木牌被劈作柴烧,村中心的辩席重新支起,石桌上还摆着新采的野菊。
血砚生扫到市集东角时,正见老匠人蹲在青石板上补锅。
锅底的裂纹像张蛛网,铜钉铆得歪歪扭扭,围观的人笑:“这锅补得比没补还丑,不如换口新的。”
老匠人把锅翻过来,指腹抚过裂纹:“这锅煮过我娘的月子粥,熬过大孙子的药,火气都认它。”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浸着光,“新锅再亮,能养出这样的火气么?”
血砚生的扫帚“啪”地落在地上。
他盯着锅底的裂纹——那走势与《补锅匠手记》里那幅插图分毫不差,那是唯一熬过药汤考验的残卷。“您可识字?”他蹲下来,声音发哑。
老匠人摇头,“不识字。
是我娘口传的,她说’锅裂了别怕,让裂缝替你记着用过的日子‘。“
血砚生摸出怀里的残陶片,那是顾微尘当年修补的第一件器物,裂纹真的像朵未开的梅。
他把陶片嵌进锅柄缝隙:“那就让它继续不识字地活着。”
次日,这口锅被借去煮百家粥。
蒸汽腾起时,有人揉了揉眼——锅影里分明映着本翻开的书,可凑近看,每页都是空的。
春雨落进信心花海时,顾微尘正蹲在窑屋前揉泥。
她的手指沾着陶土,指节因常年握刻刀有些变形。
最近总听商旅说,山外有了“梅纹陶”的作坊,批量烧制带裂纹的陶片,说是“开悟残片”。
她盯着脚边的陶土,突然笑了。
连夜赶制的陶坯被她故意烧得歪歪扭扭:壶嘴朝左偏了三寸,碗底凸了块包,釉面剥落得像被虫蛀过。
她把这些“废品”塞进竹篓,趁夜放在市集柴堆旁。
三日后,她躲在林子里看。
穿蓝布衫的少年捧着歪陶壶浇花,水流因畸形的壶嘴转出小漩涡,正好浇到墙角枯苗的根上。
少年欢呼着跑开,不远处的妇人举着歪碗量米,“这凹处正好装二升半!”
顾微尘的唇角动了动。
她转身要走,却觉掌心发烫。
守心轮在皮肤下微微跳动,她低头看向右手——失去触觉的指尖,不知何时缠上了一丝极细的藤蔓,正缓缓爬向袖中那枚旧锈片。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
她摸了摸袖中的锈片,藤蔓突然收紧,像在回应什么。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她顿住脚步,月光透过树叶照在手上,藤蔓的影子在地面游移,竟与陶片上的裂纹重合。
她想起昨夜月圆时,指尖曾渗出一滴乳白的汁液,落在陶土上,很快就渗进泥里不见了。
顾微尘垂下手,袖中的藤蔓又长出一截。
她望着山间渐起的雾,轻声道:“你倒比我急。”
雾里传来布谷鸟的啼叫。
她裹紧外衣往窑屋走,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与地上藤蔓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未完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