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重叠的笔迹从碑面深处浮起,有稚拙的童体,有狂草的墨痕,有被刻意刮去又倔强渗出血色的断句——都是历代被抹名的匠师,在黑暗里偷偷写下的注脚。
更远处传来泥土翻涌的声音。
顾微尘鼻尖动了动,是小豆子身上常有的青草香混着陶土的腥甜。
那孩子跪坐在花根旁,双手捧土,将最后一片碎陶埋进新翻的土坑里。
他的手指在地上快速划动,那是信心花语中最古老的祈愿:“回来吧,没有名字的。”
回应他的是一条晶莹的藤蔓。
藤蔓从土中钻出,像条透明的小蛇,蜿蜒着指向远方坍塌的窑炉。
小豆子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那座被岁月掩埋的老窑炉烟囱里,正飘出第一缕青烟,是松柴遇火时特有的清苦香,混着陶土入窑的焦香。
工坊里的光突然更亮了。
残忆之她站起身,掌心托着那把刻刀。
刀身泛着青黑,刃口有细密的缺口,是被无数双手握过的痕迹。“你带走它吧。”她的声音开始发虚,像春雪融成的水,“这一世的‘我’,该熄了。”
顾微尘没有接刀。
她反而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对方掌心——两道守心轮印记严丝合缝地重合,像两枚被岁月磨得圆润的古钱。“你不熄。”她轻声说,“你是第一个敢说自己修不好的人。”
残忆之她的身影突然散作漫天微光。
每一点光里都映着未被记载的修补瞬间:有个少女在雨夜里修补漏瓦,有个老匠在雪地里捏最后一窑泥,有个哑女用指甲在陶胚上划下自己的名字......那些被遗忘的、失败的、不完美的瞬间,此刻都成了会发光的星子。
那把刻刀悬浮在微光中,刃尖轻轻转向门外。
顾微尘伸手,指尖触到刀鞘时却顿住——刀鞘是空的。
她忽然明白,这把刀从来不需要鞘,它的锋芒本就该指向需要修补的地方。
门外的星图还在流动,陵不孤的影子被照得很清晰。
他回头看向窄门,目光穿过木门,与顾微尘的视线撞在一起。
顾微尘伸手,指尖轻轻搭在门闩上。
门闩是木制的,带着岁月留下的包浆,和前世师父老工坊的门闩触感一模一样。
她推开窄门时,有微光从脚边涌出去,像条会引路的河。
手中没有灯火,只有那把无鞘刻刀悬在指尖,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旋转。
刀身映着穹顶的星图,也映着远处窑炉新升的青烟——那里,该是下一个需要修补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