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穿着粗布短打,袖口沾着陶泥,眉心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正低头修补一只缺角的陶碗。
她的手法很生涩,竹片总对不准裂缝,补好的地方歪歪扭扭,倒像顾微尘刚学修复时的模样。
“你终于来了。”那人头也不抬,竹片在碗底划出细碎的响,“我等了很久。
等一个不怕承认’修不好‘的人。“
顾微尘走近,工作台的木茬扎了她掌心一下——和前世师父那间老工坊的木桌一模一样。
她伸手,指尖悬在那只破碗上方:“我不需要修好它。”
“哦?”对方终于抬头。
她的眼睛和顾微尘像极,却多了几分倔强的雾气,“那你要什么?”
顾微尘从腰间取下常用的铜镊子,轻轻夹起一片碗底的碎瓷。
碎片边缘还留着她前世修复时的刻痕,是当年师父用刻刀教她记的:“修物如修心,急不得。”“碎了的东西,能多活一天,就是赢。”
“我要让它证明,”她将瓷片对回碗身,抬头时,对方眼里的雾气突然散了,“有人试过。”
工坊的窗户突然透进光。
顾微尘转头,看见原本灰暗的地脉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细纹,点点星子般的光从裂缝里漏下来。
每一点光下,都有一株信心花破土而出,花心里的小小人影清晰起来:有拿刻刀的,有握泥锥的,有举着拓印刷的,他们都没有名字,却各自燃着乳白的小火,像极了顾微尘掌心守心轮的光。
更远处,匠坊遗址的方向传来闷响。
顾微尘鼻尖动了动——是陶土遇火的焦香,混着松柴的清苦。
那座尘封千年的老窑炉,正从里到外泛着红光,像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工作台后的“她”突然笑了。
她把补了一半的陶碗推给顾微尘,自己起身走向窗边:“你看,他们醒了。”
顾微尘低头,指尖触到碗身未干的泥料。
那温度,像极了小豆子唱民谣时,落在她手背上的花瓣。
窗外的光越来越亮,照得工坊里的破工具都镀上了金边。
顾微尘举起镊子,对准碗上最后一道裂缝。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补。
她只是轻轻按住瓷片,让泥料慢慢渗进缝隙——像等待春天的种子,自己拱开冻土。
工作台后的“她”转身,眉心的疤痕在光里泛着淡粉。
她的影子和顾微尘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开始吧,”她说,“这一次,我们不替彼此活。”
顾微尘的镊子落下。
工坊里,两个身影的影子,渐渐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