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泥像——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此刻泥像的眼角正渗出暗红,和初心童脸上的泪痕严丝合缝。
她心里突然一揪,想起前世在敦煌修复壁画时,曾见过类似的“泪纹”——那是画工在颜料里掺了亲人的血,为故去的女儿留的最后印记。
“阿姐!”血砚生突然挤过来,《逆信录》在他怀里簌簌作响,“我比对了旧录,他们几个的话......”他压低声音,“和玄冥殿的洗脑咒术太像了!
那个断臂匠人的话,和三年前被洗脑的矿工几乎一样!“
顾微尘抬头看他。
血砚生的指尖还沾着墨渍,眼底是文书官特有的锐利。
她伸手按住他欲翻书的手,“不必揭穿。”柳皮膏的清香混着墨香,“真正的修复,不是拆谎,是让真相自己长出来。”
子时的钟鸣从山底传来。
顾微尘正给药农涂脚踝的旧伤,忽然听见“咔”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守界残灵·八号的石像——那双闭了千年的眼睛,此刻正泛着金芒,一道金纹从他脚下蔓延,像活过来的树根,沿着地面爬向三碑基座。
“是匠族的封印!”穿青衫的弟子突然后退两步,“千年前匠族就是这么消失的!
他们根本不是灭亡,是自己封了修为!“人群里炸开议论,”所以我们不该修!
修了也会被当成工具!“”顾姑娘,你是不是骗我们?“
顾微尘的守心轮在腕间发烫。
那是她用修碑碎片磨的,此刻裂纹里正渗出血珠。
她伸手按住修碑背面,以指为笔,蘸着血写道:“修不是为了变强,是为了不让下一个孩子,再被人说‘你不配’。”
血字刚写完,初心童突然尖叫着扑向泥像。
她死死抱住那尊渗血的泥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是我姐姐......她替我死了!”山风卷着她的话撞在碑上,“那天他们来烧房子,姐姐把我塞进地窖,自己站在门口......她说‘童童别怕,姐姐是凡根,本来就不该活’......”
顾微尘的眼眶热得发烫。
她想起前世修复的最后一件文物——是个烧焦的木牌,上面刻着“平安”,那是唐山大地震时,母亲护着女儿留下的。
原来有些裂痕,刻的从来不是“废物”,是“我替你活”。
远处突然传来脆响,像是法器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愣住,转头望向围山阵营。
月光下,一个穿玄色道袍的青年正跌跌撞撞跑来,他的法器碎片散了一路,“我......我愿弃符!”他跪在山门前,额头抵着青石板,“我娘是凡根,被宗门赶出去时,我连她的名字都忘了......求你们,教我如何记住一个人的名字。”
第二个修士折断了佩剑。
第三个扯碎了宗门发的法衣。
血砚生的笔在《逆信录》上飞跑,墨迹未干就写下“焚符者七,星火已动”。
顾微尘站在碑前,望着山门外逐渐多起来的黑影。
风掀起她的衣摆,带起一点未干的血渍,落在“执尘阁”三个字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山脚下的更夫敲响了三更。
小豆子揉着眼睛爬起来,木雕小鸟忽然振翅,清啼声里带着几分雀跃:“灯......多了。”
顾微尘摸了摸修碑,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
这温度里有断臂匠人的金漆,有哑奴的泪,有初心童的血,还有山门外那些人的心跳——一下,两下,像种子破土的声音。
她抬头望向夜空。
星子落进烬信灯的光里,像撒了一把碎钻。
第七日的凌晨还很远,但此刻山风里,已经有六百九十九粒星火,正顺着青崖的石缝,往山门前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