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黎明,天光如刃,划破残夜。
顾微尘立于千祭坑边缘,风自深渊中升起,带着腐朽与死寂的低语。
脚下裂谷深不见底,归一纹的符文在黑暗中缓缓流转,逆向而行,仿佛仍在执行那场被神明篡改的邪祭——以魂为薪,以痛为火,供奉一个虚假的秩序。
哀鸣声从地底渗出,不是厉啸,而是无数细碎的呜咽,是九百亡魂被钉在时间之外的无声呐喊。
她没有退却。
一步踏下。
身影坠入黑暗,如同灯火沉入寒潭。
坑壁嶙峋如骨刺,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怨煞之气,寻常修士靠近三丈便会神识崩裂。
但她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金光微闪,右眼深处似有古老轮盘缓缓转动——那是守心轮的共鸣,是她以自身残脉为引、三日凝魂所换来的通感。
她不再抗拒那声音。
反而张开双臂,任执灯手向前探出,掌心图腾灼热如熔铜。
指尖触及最深处的地裂瞬间,一声清响炸开,宛如古钟初鸣。
一道清光自她手中迸射,如根系般蔓延而出,魂织丝纤细如雾,却坚韧胜铁,顺着岩层缝隙钻入每一具尸骸残念所在之处。
九百道残魂,九百段断裂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同时触碰。
她能“看”到:他们曾是匠人、农夫、孩童、老妪,无一人自愿赴祭。
他们的名字早已被抹去,只余编号刻于玉牌,埋入阵眼。
他们的血肉化作了灵力循环的一环,灵魂却被困在仪式的夹缝中,不得超生,亦不能安息。
“我不代你们成神。”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吞没,却清晰传入每一道残念之中。
“我替你们说‘不’。”
话音落下的刹那,胸腔内的原心玉碎片猛然震颤,仿佛回应着某种沉睡万年的契约正在断裂。
那不是力量的爆发,而是一种更为深远的剥离——就像她前世修复一件被强加铭文的礼器,第一步从来不是打磨,而是将后人刻上的谎言,一笔笔剔除。
清光暴涨。
整座千祭坑开始震动,不是毁灭前的崩塌,而是苏醒般的律动。
归一纹的旋转方向彻底逆转,不再是吞噬魂魄的漩涡,反而像一颗重新搏动的心脏,将积压千年的怨戾缓缓吐纳、转化。
那些原本凝聚成煞的气息,竟在魂织丝的引导下,逐渐沉淀为一种温润的幽光,缠绕于地下阵枢之间。
她跪坐在焦土中央,发丝凌乱,嘴角溢血,执灯手已深深嵌入地核,皮肤皲裂,铜屑般的物质自伤口渗出,混着鲜血滴落。
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倒下的旗。
第七日正午,云层骤然合拢,天地失色。
伪誓法相在九霄之上怒吼,鎏金巨掌再度降临,欲要撕开雷纹封锁。
就在那雷链即将崩断之际——
青崖地下,轰然升起一道清光之柱!
九百道细流自千祭坑中喷薄而出,于苍穹之下交织成星河状纹路,宛若命运之网重织天地经纬。
紧接着,散布四方的九百座无名碑同时震颤,碑面裂痕中浮现出同一个字——“修”。
一字一鸣,九百声嗡响汇成洪流。
空中光影交错,星轨流转,竟显出两个巨大虚影:“执尘”。
二字悬于天幕,如星辰倒悬,照亮万里山河。
而坑底,顾微尘依旧跪坐不动,左臂执灯手缠绕新生魂织丝,右眼金光渐敛,瞳孔恢复清明。
她没有毁去祭坑,也没有释放怨灵。
她将一场献祭,修成了一座陵——一座不属于神谕、只属于逝者的安眠之所。
远处山巅,净无尘摘见: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归一。”
风过青崖,碑林静默。
顾微尘倚石调息,呼吸微弱,执灯手不断渗出细碎铜屑,落在掌心如沙漏流逝。
她低头看着那缓慢剥落的痕迹,眉心微蹙。
这时,小豆子捧着一碗药汤,小心翼翼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