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地表,晨雾未散。
顾微尘自地裂中缓缓升起,执灯手染着九百亡魂的清光,指尖垂落一缕魂织丝,如星河轻曳。
她每走一步,脚印中便浮起一朵残莲纹——那是守心纹在现实世界的投影,淡得几乎透明,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让整片废墟的地脉微微震颤了一下。
风从断壁间穿行而过,卷起碎石与灰烬,像是大地在低语。
小豆子突然冲出石室,脚步踉跄,脸上毫无血色。
他扑跪在她面前,双膝砸进尘土,颤抖着指向自己胸口:“师父……它还在跳……那个黑影……说要借您的手成神。”
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喉咙。
瞳孔剧烈收缩,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沿着经络爬行,啃噬神识。
顾微尘低头看他,目光沉静如古井。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安慰。只是将魂织丝轻轻覆上他眉心。
刹那间,男孩脑中残留的圣心蛊碎屑化作黑烟蒸腾而出,在空中扭曲成一只半睁的眼形,发出无声尖啸,随即崩散为灰。
那股盘踞已久的阴冷气息终于退去,小豆子浑身脱力般瘫软下去,额头抵地,眼泪无声滑落。
这一次,他睁眼看见了她的脸。
不是模糊的光影,也不是梦里的轮廓。
是真实的、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脸。
“师父……”他哽咽着,想说什么,却被顾微尘抬手止住。
她转身,走向祖祠旧址。
残垣断柱之间,血砚生已等候多时。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手中捧着一卷焦边竹简,边缘蜷曲如枯叶,显然曾经历烈火焚烧。
“这是《伪圣祭典》残篇。”他声音低哑,“记载‘归一纹’可借外力重生——只要有人愿以执灯之躯为炉,续燃圣体。”
顾微尘接过竹简,指尖触到那粗糙焦痕的刹那,脑海中骤然闪过千魂归葬阵启动前的画面:净无尘站在高台之上,双手结印,身后九百石碑齐鸣,天地失色。
他曾说:“我以万人精魄铸道基,终将超脱凡俗,成就不灭圣体。”
如今,他们想让她成为下一个净无尘?
她冷笑一声,将竹简投入执灯手火焰中。
火光一闪,本该瞬间焚毁的竹简竟未化为灰烬,反而在焰心浮现一行隐匿符文,流转着幽蓝光泽:
唯有“真承灯者”之血,方可重启千祭坑。
字迹浮现不过三息,便自行湮灭。
顾微尘盯着那行字消散的位置,良久不动。
然后,她抬起左手,执灯手青铜纹路微亮,指尖划过右手腕脉。
血珠坠落,滴在焦黑竹简之上。
嗤——
一声轻响,符文化作飞灰,随风而逝。
她看着掌心缓缓合拢的伤口,唇角微扬:“看来我不是祭品,是钥匙。”
夜半,万籁俱寂。
她独坐废墟高台,执灯手指尖蘸血,在空中一笔一划勾画“守心纹”图谱。
动作极慢,每一笔都像在修复一件千年文物,不容丝毫偏差。
随着纹路成型,方圆十里内,无数沉睡的灵魂悄然悸动。
老匠人于梦中惊醒,抚摸着空荡荡的袖管,忽然泪流满面——他三十年前被斩断的左手,在记忆深处,竟缓缓长了出来;村妇抱着婴孩喃喃低语:“原来你不是灾星……是我没护住你。”话音落下,婴儿额上一道暗红胎记悄然褪去;一位曾在玄冥殿服役的老仆,在破屋角落咳出一块漆黑骨片,那是十年前被迫种下的噬道纹残渣……
这些细微回响,如雨落深潭,无声汇聚,悄然注入她的执灯手。
青铜冷光渐转温润,似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远处山崖,陵不孤负手而立,黑袍猎猎,雷纹在他脚下蜿蜒游走,自发缠绕她归途路径,形成一道隐秘护障。
他望着高台上那个孤绝的身影,眸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在修的,不止是命。”他低声说道,仿佛是对她说,又仿佛只是对自己确认。
风掠过高台,吹动她鬓边碎发。
顾微尘闭目,感受着体内残脉缓慢修复的刺痛,以及执灯手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共鸣。
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正在苏醒。
雾霭深处,一道无形波纹悄然扩散,仿佛有什么古老契约,已被鲜血唤醒。
而她,已无退路。
第三日,晨光未至,青崖仍浸在一片灰白雾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