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着青崖城残破的轮廓。
风过处,碎瓦轻响,像是大地在低语。
顾微尘站在那根焦黑断柱前,指尖仍残留着方才触碰时的灼意。
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将五指缓缓收拢——焦木簌簌剥落,露出内里一道极细的裂痕,如同枯骨上刻下的旧伤。
就在那一瞬,执灯手微微一震,记忆如潮水倒灌而来。
画面浮现:火光冲天,村舍化作灰烬。
黑袍人列阵成行,刀锋所向,皆是老弱妇孺。
为首者正是顾元泰,玄衣染血,手中断亲铡高举,厉声宣判:“执尘余孽,污我道统,今日焚村祭天,涤荡邪秽!”
她看见一个孩子被铁链拖出屋外,母亲扑跪哀求,却被一剑剖心;她看见祠堂梁柱刻下“凡根者死”的禁令,字迹未干,已浸透三代族人的血。
影像戛然而止。
顾微尘垂下手,掌中握着一截焦木,轻轻收入袖中。
她眼神未变,依旧平静得近乎冷酷,可脚下的影子却诡异地扭曲了一瞬,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体内缓缓苏醒。
她继续前行,步履无声,踏过荒草掩埋的石阶,直抵祖祠。
祠堂早已倾颓,唯有中央一口棺椁完好无损,通体赤红,似以鲜血淬炼而成。
棺面阴刻七个大字:“逆女顾微尘,伏诛于此。”
她望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落在死寂的废墟里,却像一把钝刀刮过骨面。
“你们连个像样的替身都懒得做?”她喃喃,“看来……真是怕了。”
话音未落,她抬手一掌拍下。
棺盖应声炸裂,木屑纷飞如雨,红漆剥落间,内里空空如也,唯有一缕残留的镇魂香袅袅升起。
显然,这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示众仪式——用她的名字立威,借她的“死亡”震慑旁支。
可他们忘了,真正的执尘者,从不惧怕虚假的死亡。
她转身,目光扫向梁上。
那里悬着一名少年,浑身锁链缠绕,双目被蚀刻满扭曲咒纹,口中不断重复着机械般的低语:“除秽令……清除执尘之罪……”
小豆子。
顾微尘眸色微动。
前世修复古卷时,她见过类似的神识侵蚀——那是将活人炼为阵眼的邪术,名为“噬道归命”,一旦完成,意识尽毁,只剩执行命令的躯壳。
但她还记得,在魂经残卷与地脉共鸣的刹那,曾感知到一丝微弱的人性残念,挣扎于无边黑暗之中。
她缓步上前,执灯手缓缓探出,指尖轻触其额。
刹那间,无数碎片涌入脑海——
一间低矮的柴房,父母蜷缩墙角,男孩躲在灶后瑟瑟发抖。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铁器破肉的闷响。
父亲瞪着眼死去,胸口豁开,灵脉被生生抽出;母亲嘶喊着不肯松手,最终被符火焚烧,怀中的襁褓烧成焦炭……
然后是他自己,被拖入祠堂,钉上梁柱,耳边回荡着顾元泰冰冷的声音:“凡根不可存,血脉须净化。”
记忆终了,顾微尘缓缓收回手,呼吸几不可察。
她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寒铁——那是青蚨剑最后的残片,曾斩断三十六道伪道枷锁。
她将其贴于眉心,指尖划过,一道极细的银线落下,在小豆子额头刻下一道纹路。
不是封印,也不是驱邪。
而是“修”。
一道与命梭殿深处铭刻的“匠印”同源的痕迹,宛如修复破损古画时补上的最后一笔。
静默三息。
咒纹猛然扭曲,如遭雷击。
小豆子全身剧颤,喉咙发出野兽般的呜咽,随即——
他睁开了眼睛。
瞳孔混沌褪去,露出一丝清明。
干裂的嘴唇微张,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鸟……还活着吗?”
他颤抖的手掌摊开——那只木雕小鸟静静躺在掌心,翅膀边缘竟微微一颤,仿佛回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