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渐息,唯余心跳与刻骨之声。
而在更深处的地底,某座殿宇的轮廓在黑暗中缓缓浮现,七具铠甲残影环绕着一座断裂的石碑,静默如石。
她不知道那里等着什么。
但她知道,第三日,她必入其中。第三日,风止沙凝。
极西荒原的天穹低垂如铁幕,血霞褪成灰白,唯有那道幽暗入口兀自吞吐着阴冷气息,仿佛大地张开的喉——通向被时间掩埋的罪与誓。
顾微尘立于门前,青蚨剑残刃收于袖中,左腕残脉上的暗金纹路仍在搏动,像一根嵌入骨血的引线,直通地心深处。
她没有回头。
陵不孤站在百步之外,剑穗“不孤”在无风之境微微摇曳,却未上前。
他知道,这一关,她必须独行。
焚誓之殿内,不见火光,唯有一片死寂的幽蓝。
七具铠甲残影静立断碑四周,姿态各异,或执锤,或捧鼎,或单膝跪地似在铭刻,皆面向石碑,背对外来者。
它们身上裂痕累累,金属早已锈蚀,可每一处断裂边缘都泛着微弱的金芒,像是拒绝腐朽的最后一丝执念。
顾微尘缓步而入,足音未起,心神却已紧绷至极点。
就在她踏上中央祭坛的刹那,玄冥子凭空浮现,白袍无风自动,拂尘横扫,符文如锁链般自地面腾起,缠绕她的四肢百骸。
“你以为他们是忠魂?”他声音冷硬如铁,“他们是叛徒!妄图以凡匠之手修补天道裂痕,此乃逆命之举!天道有缺,只能顺流镇压,岂容篡改?”
话音落,忘川阵启。
无形之力碾压识海,记忆如潮水倒退——她看见自己在博物馆修复青铜樽的手,指尖颤抖;看见族人将她推入寒潭时冷漠的脸;看见第一夜独自蜷缩在柴房听着雨声默背《灵枢经》……那些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正在被一点点剥离、模糊。
但她忽然笑了。
冷静、决绝,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讥诮。
她反手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触及残脉节点的瞬间,引爆体内沉寂已久的煞纹之力。
剧痛如雷贯脑,经络寸裂,仿佛有千万根钢针自内脏刺出。
可也正是这痛,撕开了幻阵一角——她看见了真相的缝隙。
“你们删了碑文,”她咬牙嘶声道,声音破碎却清晰,“可改不了器物的记忆。”
她扬手一振,玄鳞甲碎片迎风展开,古旧的甲面竟浮现出一行残句,金光流转,似由无数细小符钉拼接而成:
“以身为引,弥天之隙。”
七个字,重若千钧。
玄冥子瞳孔骤缩。
那是补天盟约的核心誓词,早在千年前就被彻底抹除,连典籍灰烬都不曾留下痕迹。
可它为何会烙印在一具残甲之上?
顾微尘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她盘膝坐于断碑之前,取出最后一片原心玉晶屑,置于碑前凹槽之中。
指尖轻颤,却稳如磐石。
“我非求证大道,”她低声启诀,声音几近呢喃,“我只是……修该修之物。”
刹那间,整座魔渊轰鸣震颤。
地底深处,无数金丝脉络骤然亮起,纵横交错,贯穿岩层,宛如巨匠执笔织网,勾连天地经纬。
灯影童从她眉心血玉中飞出,化作一点温润灯火,轻轻坠入断碑裂缝。
嗡——
一声悠远的共鸣响彻深渊。
断碑剧烈震动,尘埃剥落,三字残文缓缓浮现,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生命刻下:
修……天……者……
与此同时,青痕自虚空中凝聚,灵童形态消散,化作滚滚文字流涌入她识海——断章残卷、失落口诀、匠门密语……如江河倒灌,几乎要撑裂她的神魂。
而在碑底最深的阴影里,一只枯槁的手缓缓松开了紧握千年的锈斧。
那只手布满裂痕,指甲尽失,指节僵直,却一点一点,抬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守界遗灵,终于有人肯抬头。
目光穿过千年尘埃,落在那个满身血痕、背负图腾的女子身上。
低语如风,自幽冥深处响起:
“恭迎……续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