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子时,煞心池沸腾如煮。
黑雾翻涌,似有千万冤魂在池底嘶吼。
一道身影悬于中央,衣袍猎猎,周身经络泛起暗金流光,如同古老铜鼎上蚀刻的符纹,在剧痛中一寸寸苏醒。
顾微尘闭目盘坐,脊柱如龙昂首,三器残灵在其识海深处盘旋不休——玄鳞甲的厚重、青蚨剑的锋锐、死灵石的寂灭,皆化作游丝般的执念,等待最终归位。
她将最后一块原心玉碎片贴于心口,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渗入玉石裂痕。
刹那间,一股苍茫古意自体内炸开,仿佛千年前某位匠人最后一次敲下铜錾的回响。
“以血为引,三器归脉。”
低语落下,天地骤静。
下一瞬,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自识海奔涌而出——玄鳞甲之坚如铁铸洪炉,青蚨剑之锐若裂空惊雷,死灵石之寂则似万古寒渊。
它们冲入四肢百骸,不是温养,而是重铸!
经络如熔炉再炼,旧伤尽数崩裂,血丝从皮肤下渗出,又被无形之力迅速牵引、编织,以执尘术独有的精密手法逐寸重织。
她没有喊叫,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疼痛对她而言,不过是待修复的“结构偏差”。
她像站在一座即将倾塌的古殿前的修复师,冷静地评估每一道裂缝的走向,判断哪一块砖石该留,哪一根梁柱需换。
墨鸦飞临头顶,羽翼漆黑如夜,却已稀疏不堪。
它低头凝视着主人,眼中竟有几分人性般的决绝。
最后一根黑羽轻轻抖落,飘然而下。
羽未落地,便燃起一簇幽白火焰。
火中生灯,灯影摇曳,洒下清明之光。
那光照不暖人,却奇异地令周遭煞气退避三丈,仿佛连这污浊天地也短暂地屏息敬畏。
“你……竟敢动用‘匠启之引’?!”
深渊之下,传来一声震怒咆哮。
黑潮翻腾,凝聚成千丈巨影——无面,唯有一双空洞眼窝燃烧着猩红火种。
渊煞母终于现身,无数触须卷动虚空,撕裂空气,直扑中央那人影。
“我要把你碾成最纯粹的残渣!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狂澜压顶,生死只在一息。
可顾微尘,不闪,不避。
她甚至缓缓睁开了眼。
就在一束煞流贯穿她胸口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然转变——不再是人类该有的虹膜纹理,而是暗金色的锯齿状轮转,宛如古老的机括被重新咬合。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轰鸣:
“错了。”
顿了顿,她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不是让你进来。”
气息微滞。
“我是借你,来修我自己。”
话音落,体内残脉猛然扩张,如一张无形巨网张开——不是防御,而是吞噬!
逆向抽取那入侵的煞流,将其压缩、提纯,再以执尘术的极致掌控力,反哺入断裂的经络之中。
那一道道原本无法弥合的道伤,此刻竟在煞气的冲刷下,如锈蚀青铜器被一点点剔除腐朽,露出内里沉埋千年的真纹。
就像焊接一件断裂千年的古器,她用自己的身体为炉,以敌意为火,将外侵之力锻造成全新的“煞纹筋骨”。
三器残灵齐鸣,悲喜交加,化作三道流光直冲心脉。
霎时间,体内灵气轨迹全数改变——不再追求圆润流转、周天循环,而是如金丝补玉般,呈断裂锯齿状运行。
每一折角都蕴藏爆发之力,每一次转折都暗合某种失传已久的“残缺之美”。
她抬手一划。
指尖拖曳出一道暗金弧光,无声无息,却所过之处,黑煞自行崩解,如同遇上了天生克制的净火。
风停,云裂。
残脉灵影最后一次浮现,虚幻的身影立于她身后,面容依旧模糊,唯有双眼清澈如初春冰湖。
她望着眼前这个倔强执拗的女子,终于笑了。
“现在,你终于能听见器物真正的声音了。”
语毕,身影淡去,化作一道沉静印记,融入识海深处,与她的道心彻底合一。
顾微尘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同了。
经络重塑,道体重铸,她不再是那个靠修补残局苟延残喘的弃女。
她是第一个敢于用残缺去对抗完整的修士,是第一个把“修复”本身走出一条大道的人。
而此刻,深渊再度震动。
渊煞母的巨影在后方缓缓抬起了手臂,整片煞心池开始坍缩,所有散逸的煞源如百川归海,汇聚于它掌心一点幽黑。
它的声音不再是愤怒,而是某种近乎恐惧的低语:
“你说我惧怕残缺……可你才是……最不该存在的变数。”
顾微尘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抬起手,掌心向上,仿佛承接月下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