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睁开眼时,天光已斜斜地切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指尖上。
那抹黑气还在,像一缕活物,缓缓顺着指节向上爬行。
她凝视着它,心跳如锤,却未显慌乱——这三年来,从被家族弃于寒潭、灵根尽毁,到以凡尘之躯逆溯修真法则;从无人问津的废体,到执灯送魂的“引渡者”,她早已学会在绝境中静观其变。
可这一次不同。
她的神识曾深入魂隙九百次轮回,亲手解开冥河铁链,送走那些被强押还债的孤魂。
她以为自己是在修复一场错乱的秩序,可醒来后,摆在眼前的却是三张陌生的名字:林晚照、谢无咎、沈知寒。
原心玉灵蜷缩在她腕间,通体泛着冷青色的微光,那是它极少显露的恐惧姿态。
“这三个……早就死在归墟崩塌那夜。”它的声音细若游丝,“连尸骨都化作了星尘,怎么可能出现在引渡名册上?”
顾微尘沉默。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轻信。
她缓缓抬起左手,将那缕黑气对准晨光。
幽暗如墨,却又隐隐透出一丝金线般的纹路——那是执尘术留下的印记反噬?
还是魂隙深处某种古老力量的残留?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陵不孤走了进来,玄袍染霜,肩头尚带渊外寒露。
他手中握着半块焦黑木牌,边缘裂痕纵横,背面却清晰刻着四个古篆:玄冥监录。
“我在幽冥渊口捡到的。”他的声音低沉如冰下流水,“有人在记录你的一举一动。”
顾微尘瞳孔骤缩。
玄冥监录——传说中隶属上古冥府秘衙,专司亡魂登籍、生死勾销。
但此制早在匠门陨落之后便已断绝千年。
如今再现,意味着什么?
监视?
审判?
抑或……篡改?
她忽然想起渡厄鬼使那句低语:“还有九百怨等着你。”
怨魂……真的是来自战场的战死者吗?
她闭了闭眼,脑中浮现魂隙之中那一幕:漆黑冥河,铁链锁碑,名字密布。
可其中某些笔画,太过规整,不似自然铭刻,倒像是后来强行嵌入的符印。
她当时只当是岁月侵蚀,未曾深究。
现在想来,或许自始至终,就有东西混进了体系。
她挣扎起身,动作牵动经脉,仍觉一阵钝痛袭来,仿佛神识尚未完全归位。
但她不能等。
有些事,一旦察觉裂缝,就必须立刻补救,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取来归墟阵图残卷,她将其平铺于案上。
羊皮纸泛黄卷曲,边缘已被她用执尘术修补多次,每一道接缝都嵌着极细的灵丝,如同文物修复中的“全形拓”。
她指尖轻点,执尘术意缓缓流淌而出,如春雨渗入干涸大地,开始逆向推演阵图本源结构。
起初一切如常。
匠门符文温润内敛,讲究“顺天应人,送归自然”。
可当她聚焦于名册投影区域时,一抹异样的波动浮现出来——
一处看似普通的“驻界标记”,实则隐藏着极其隐蔽的嵌套结构。
她屏息,以神识为刀,一层层剥开虚像。
终于,在第三重符纹之下,露出一个扭曲的印记:五角环扣,中央一点血芒,状若枷锁。
锁魂印。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是匠门禁忌——一种能强行禁锢亡魂、伪造存在痕迹的邪术分支。
早在三千年前就被封印,因其违背生死流转之道,会引发阴气逆行、天地失衡。
而现在,它正悄然潜伏在引渡名册之中,悄无声息地……多写了三个名字。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脑海中闪过冥河童蹲在门槛上的身影。
那无面女童第一次开口问她:“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想走,却被拉回来?”
那一刻,她怔住了。
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修复错误,可若规则本身已被人为扭曲,那她的“修复”是否反而成了维持谎言的工具?
她送走的真是该走之人吗?
而那些没能离开的,又是否真的愿意留下?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顾微尘猛地抬头,四顾空寂。